金陵城聚寶門夜市,自入秋起便熱鬨得緊。青石板路兩側支起竹棚,賣糖畫的敲著銅鈴,賣桂花釀的提著酒壇,賣繡花鞋的舉著絹帕,連賣炊餅的老王頭都支起了油鍋,油星子“滋啦”濺在炭火上,騰起一股子香。更夫敲著梆子從街心過,喊了三遍“天乾物燥,小心火燭”,可孩子們還是追著糖畫跑,大人們拎著燈籠跟在後麵喊“慢些”。
七月十五夜裡,賣魚丸的李嬸收攤時發現少了個人——她三歲的兒子小柱子。李嬸急得直抹淚,魚丸擔子倒在腳邊,竹篩裡的魚丸滾了一地。她拽著隔壁賣糖葫蘆的老張頭就往巡城司跑:“張叔,我家柱子找不著了!方才還在我腳邊玩撥浪鼓呢!”
巡城司的捕頭張九正蹲在巷口啃炊餅,聽聞這事立刻帶人出來。他拍了拍腰間的鐵尺,衝手下喊:“分頭查!見著穿紅肚兜的小娃就問!”可夜市人多得像煮餃子,小柱子又生得瘦巴巴的,圓腦袋上還沾著半塊魚丸渣,哪裡找得著?
再說小柱子,他追著隻花蝴蝶跑過糖畫攤,一回頭就沒了娘。他站在青石板上哭,眼淚滴在繡著老虎的鞋尖上。周圍的人擠來擠去,有個穿靛藍布衫的大叔伸手要抱他,他嚇得直往後縮,躲進了牆根的醬菜缸後麵。
也不知哭了多久,小柱子聽見“叮”的一聲輕響。抬頭一看,半空中飄著盞燈籠——巴掌大,竹篾骨架,糊著棉紙,最妙的是燈麵上畫著隻貓:圓眼睛,翹胡子,嘴角還掛著笑。燈籠底下沒繩子,就這麼浮著,暖黃的燈光把醬菜缸的影子拉得老長。
那貓兒燈晃了晃,竟往小柱子腳邊湊。小柱子抹了把眼淚,試探著伸出手。燈籠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背,又慢慢升起來,在他頭頂打了個轉。小柱子盯著燈麵上的貓臉,忽然想起娘說過:“走丟了彆怕,貓兒認路。”他吸了吸鼻子,跟著燈籠往前挪。
燈籠拐進一條窄巷,兩邊的磚牆爬滿了青苔。小柱子的小布鞋踩在青石板上,“噠噠”響。轉過三個彎,他看見自家屋簷下的燈籠——李嬸正踮著腳往門外張望,手裡舉著根燒火棍,見著他立刻撲過來:“我的小祖宗!你可算回來了!”
小柱子撲進娘懷裡,聞到熟悉的魚丸香。李嬸抹著淚問他:“誰帶你回來的?”小柱子指了指天上,可那貓兒燈早沒了影子。李嬸抬頭看,隻看見一片黑黢黢的瓦當。
這事像長了翅膀似的,第二日就傳遍了聚寶門。茶館裡的說書人拍著醒木:“要說奇也不奇,那貓兒燈專往走丟的娃跟前湊!我昨兒還見著賣炊餅的王二麻子家閨女,也是讓貓兒燈領回家的!”賣花擔子的阿秀接口道:“我家隔壁陳阿婆說,這貓兒燈是城南破廟裡的老嫗養的。那老嫗無兒無女,專撿城裡的流浪貓喂,許是貓兒們報恩呢。”
這話傳到巡城司張九耳朵裡,他犯了難。官府正嚴查夜市治安,若真有邪祟作怪,得上報州府;若是人為的,又得抓人。他帶了兩個衙役,摸黑去了城南破廟。
破廟的門楣早塌了,牆根堆著幾袋貓糧,還有半碗沒喝完的魚湯。供桌上擺著個褪色的布包,打開來是幾枚銅錢,一張舊紙——上麵歪歪扭扭寫著“育嬰堂”三個字。張九捏著紙角,忽然聽見梁上有動靜。抬頭一看,七八隻花斑貓蹲在椽子上,圓溜溜的眼睛盯著他,其中一隻黃貓嘴裡還叼著盞小燈籠,正是那貓兒燈的模樣。
“喵——”黃貓叫了一聲,其他貓“呼啦啦”竄下來,圍著張九的褲腳打轉。張九想伸手摸,那黃貓卻“哧溜”鑽進了供桌底下。他蹲下來,看見桌底有塊磨得發亮的木牌,刻著“王秀蘭民國二十年育嬰堂執事”。
王秀蘭?張九想起來了,十年前育嬰堂著過一場大火,燒死了七個嬤嬤,隻有一個叫王秀蘭的被救了出來,後來就再沒見過。他蹲在供桌前抽了半袋旱煙,到底沒動那些貓糧——任誰看了都知道,這是位老婆婆的心意。
誰也沒料到,半月後王秀蘭就沒了。是賣菜的劉嬸發現的,她倒在破廟門口的青石板上,懷裡還抱著那隻裝貓糧的布袋。仵作驗了屍,說是年紀大了,一場風寒沒扛過去。出殯那天,聚寶門的貓全來了,花斑的、純黑的、橘色的,排著隊在棺材前走,每隻貓背上都馱著盞小燈籠——和那貓兒燈一個模樣。
打那以後,夜市上再沒見過那盞會引路的貓兒燈。可走丟孩童的事倒少了,大人們都說:“許是王婆婆的貓兒還在,見著落單的娃就領回家。”李嬸逢人就說:“我家柱子現在可乖了,見著流浪貓就蹲下來摸兩把,說‘貓阿姨辛苦啦’。”
如今聚寶門夜市還是那麼熱鬨,隻是賣糖畫的老張頭總在攤子上多備一副撥浪鼓——說是給走丟的娃拴上,貓兒燈好認。更夫敲梆子時,除了喊“小心火燭”,還會加一句:“小娃莫跑遠,貓兒燈在看。”
去年秋天,有個穿紅肚兜的小娃娃在夜市裡追氣球,眨眼就沒了影。他娘急得直哭,正撞見隻花斑貓從人群裡鑽出來,背上的小燈籠晃呀晃。小娃娃撲過去抱住貓腿,花斑貓“喵”了一聲,轉身往巷子裡走。他娘跟著追,繞過三個彎,果然看見自家屋簷下的燈籠亮著。
後來有人說,那貓兒燈的光裡,隱約能看見個穿藍布衫的老婆婆,笑著摸貓的頭。也有人說,那是王婆婆的魂兒附在貓身上,替人間守著走丟的娃。
隻是再沒人見過王婆婆。隻有聚寶門的磚牆上,還留著她當年喂貓時刻的字:“貓兒善,人心暖,燈燈相傳,不叫娃走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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