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安縣城西頭有家悅來米行,門臉兒不大,卻占了碼頭便宜。米行賬房孟來常在這兒當差七年,每日天不亮就支起八仙桌,麵前擺著那架棗木框、牛骨珠的算盤。他撥珠子的手快得像穿花的蝴蝶,珠子碰撞聲脆生生的,夥計們都說:“孟先生的算盤比更夫的梆子還準。”
那是光緒三年的春寒料峭時候,孟來常在城隍廟後的舊物攤上瞧見架黑鐵算盤。鐵框磨得發亮,二十一顆算珠油光水滑,珠身刻著細密的雲紋,摸上去涼絲絲的。攤主是個白胡子老頭,說這是前朝賬房先生的家夥,死時攥在手裡沒鬆開,“您要是不嫌棄,給五十文拿走。”孟來常試了試,撥動一顆算珠,其餘竟跟著嗡嗡輕顫,像是活物。他想著五十文買個玩物也不虧,便揣進懷裡。
打那天起,悅來米行的算盤聲變了樣。從前孟來常撥半小時的賬,如今黑鐵算盤隻需撥拉三兩下,珠子自己就轉出了數。上月盤存,他撥著黑鐵算盤核對了三百石米的進出,竟比往常少算了半升——不是手生,是黑鐵算盤算得精。更奇的是預測盈虧:有回許老爺問:“下月從湖廣進新米,按現價收,秋後能賺多少?”孟來常撥了撥黑鐵算盤,珠子停在“二百七十三兩”,後來果然分毫不差。
許老爺樂開了花,拍著他肩膀說:“來常啊,你這黑鐵算盤比我這把老骨頭還金貴!”孟來常嘴上謙虛,心裡也美——從前算錯一筆賬要挨罵,如今黑鐵算盤算的數,連東家都信服。
變故出在五月裡。江淮發大水,運糧的船都堵在運河口,米價一天三漲。許老爺把孟來常叫到後堂,壓低聲音:“聽說湖廣米商囤著二十萬石不肯放,咱們要是跟著囤,等米價翻番……”他伸出三根手指,“三成利!”
孟來常的手指在黑鐵算盤上懸了半寸。他想起前兒在碼頭看見的李嬸——丈夫去年染了肺癆沒了,她靠挑米賣鹽拉扯倆娃,米缸裡隻剩小半袋糙米。若米價再漲,李嬸家的米缸怕是要刮得見底。
“東家,”他咽了口唾沫,“這事兒……使不得。”
許老爺的臉立刻沉下來:“來常,你當我不知道?去年秋澇,你算的那筆賬讓我少賺了八十兩!要不是看你手快,早換了彆人!”他指節敲了敲桌麵,“這黑鐵算盤不是能掐會算麼?你去撥拉撥拉,看看囤米是虧是賺!”
孟來常咬了咬牙,捧起黑鐵算盤。珠子剛碰到掌心,就傳來股子灼人的熱,像是燒紅的炭。他閉著眼撥了兩下,珠子突然劇烈震顫,“哢”的一聲卡住了。他慌忙掰算珠,可每顆都像焊死了似的,紋絲不動。
“怎麼著?”許老爺湊過來,“算出虧了?”
孟來常喉嚨發緊:“東家,黑鐵算盤……壞了。”
怪事從那天起。孟來常再摸那黑鐵算盤,隻覺分量重了幾倍,從前能捧在手心的算盤,如今得用雙手拎著。更奇的是,隻要他心念一動“算賬”,算珠就硌得掌心生疼,像是有人拿針戳。他試著撥拉兩下,珠子紋絲不動,倒把他虎口震得發麻。
許老爺的臉徹底黑了。七月裡新米上市,米行沒囤糧,反被彆家搶了先,隻賺了百來兩。許老爺拍著桌子罵:“你這破算盤,白瞎我五十文!”當晚就把孟來常趕出了門。
孟來常沒了去處,隻能在城門口擺了個卦攤,寫塊布幡:“黑鐵算盤算天算地,算不清人心”。可沒人信他——都說他是因為算錯了賬被趕出來的,背上的黑鐵算盤更是成了笑柄。有人見他佝僂著背走路,就說:“瞧那黑鐵算盤,壓得人直不起腰。”久而久之,“鐵算盤”成了他的外號,比真名還響。
最難受的是夜裡。孟來常躺破草席上,聽著黑鐵算盤在木箱裡叮當作響。他掀開箱蓋,月光漏進來,照見算珠上浮著一層細汗似的鏽跡。他想擦,可剛碰到算珠,就想起李嬸家的娃餓得直哭的模樣,想起許老爺摔茶碗時的狠勁,想起自己撥動算珠時那聲“哢”——像極了心尖兒上的裂痕。
後來慶安縣城流傳個說法:那黑鐵算盤原是前朝貪官的算賬家夥,沾了太多昧心錢,得了靈性,專罰算計太精的人。孟來常聽了隻是笑,他背著重重的黑鐵算盤,每天去碼頭幫人搬米,賺幾個銅子兒買米。有回李嬸的兒子病了,他偷偷塞了半吊錢,那孩子攥著錢喊他“孟叔叔”,他背過身抹了把臉——黑鐵算盤硌得肩膀生疼,倒比那孩子的眼淚還燙。
光緒二十年冬,孟來常死在破廟裡。他背著的黑鐵算盤還在,算珠上結著厚厚的灰。有人收拾遺物時想把算盤扔了,卻見算珠突然動了動,發出極輕的“哢嗒”聲,像是有人在說:“該算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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