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海鎮的老人們都說,玉門關外的黑水峪有片“響沙窩”。夜裡起了風,沙粒撞著石頭咕嚕嚕響,像極了駝隊的馱鈴。要是趕上月明星稀的時辰,蹲在最高的沙丘上細聽,保不齊能聽見千年前的駝鈴響——那是絲路商隊留下的“音石”在唱。
我叫陳究,沙海鎮西頭藥鋪的幫工。上個月十五,我那小妹阿棉染了熱症,燒得說胡話,大夫說隻有天山雪參能救。可那雪參長在天山最險的鷹嘴崖,尋常藥商不敢去。我翻遍鎮裡的舊賬本,偶然在《絲路商路誌》裡瞧見一句:“黑水峪北有回音丘,碎石含音,可解商隊舊事。”末了還畫了個草圖,標著“音石”二字。
我咬咬牙,備了三袋水、兩斤炒米,牽了自家那峰瘦駱駝,跟著商隊的舊轍印往黑水峪走。走第三日晌午,日頭毒得能烙餅,沙麵燙得駱駝都打晃。我正蹲在沙坡下啃乾饃,忽聽頭頂“叮當”一聲——不是駝鈴,倒像有人用銅勺輕敲茶盞。
抬頭看,沙坡上立著塊青灰色的石頭,巴掌大,半透明得能看見裡頭的紋路,像凝固的波紋。我想起書裡說的“音石”,心跳得厲害,趕緊摸出來攥在手裡。那石頭涼絲絲的,貼著掌心直冒寒氣。
當晚宿在沙窩子,我抱著音石坐在篝火邊。老駝把式王伯湊過來瞧,抽了口旱煙說:“我二十年前跟商隊過黑水峪,聽說過這物件兒。說是駝鈴震碎了風裡的沙粒,年深日久凝成石,能把前人的話存進去。那年我們隊裡的老張頭,就是靠捏碎塊音石,找到了前朝商隊埋的糧草。”
我手一抖,音石差點掉地上。“王伯,您說的老張頭……”
“那老東西精得很。”王伯眯眼笑,“他說音石要挑月到中天的夜,擱在回音丘的沙堆裡捏碎。回音丘在西頭那片黑石灘,過了三棵枯胡楊就能見著。”他指了指我懷裡的石頭,“不過你得當心——音石裡鎖的多是商隊的心事,有悔恨,有牽掛,也有見不得人的秘密。”
我謝過王伯,第二日天沒亮就摸黑上了路。沙暴剛過,月亮像枚生鏽的銅錢掛在天上。我深一腳淺一腳往西頭走,沙粒鑽進鞋裡,紮得腳底板生疼。過了三棵枯胡楊,果然見著片黑石灘,中間隆起個大沙丘,頂上堆著些碎陶片、鏽鐵釘,看著像被風埋了的舊營地。
我掏出音石,按王伯說的擱在沙堆上。月光照得石頭透亮,裡頭的波紋突然轉起來,像活了似的。我捏緊拳頭,指甲掐進掌心——書裡說要“以心為錘”,得用最真的念頭去碰。
“哢嚓!”
石頭碎成齏粉,細得像金粉似的飄起來。風卷著沙粒打在臉上,我眯著眼,忽然聽見聲音了。
“阿大,水……”
是個小丫頭的聲音,細細的,帶著哭腔。我循著聲兒望去,沙霧裡浮出個影子:紮著羊角辮的小丫頭,穿著補丁摞補丁的紅棉襖,正趴在沙坡上爬。“阿大,我渴……”
“囡囡莫怕。”另一個聲音粗啞,像砂紙擦石頭,“爹這就挖井。前兒個商隊說過,黑石灘下有暗河……”
沙霧更濃了,我又看見另一幅畫麵:十幾個穿皮襖的男人圍著篝火,中間堆著幾袋貨物,用麻布蓋著。帶頭的大胡子摸出塊玉牌,在火上烤了烤,說:“這是‘福來號’的信物,到了玉門關,能換三車鹽。弟兄們咬牙挺住,等出了沙海,每人分五兩銀子,回家娶媳婦蓋房!”
“大當家!”小丫頭又出現了,這回她趴在大胡子腿上,額頭滾燙,“囡囡是不是要死了?”
大胡子的眼淚砸在沙地上:“胡說!等出了沙海,爹給你買糖人,買最大的那串……”
畫麵突然晃動起來,沙粒像瘋了似的打轉。我聽見馬嘶、駝鳴,還有女人的尖叫。等一切靜下來,隻剩個小丫頭的聲音,飄在風裡:“阿大騙我……沙暴來了,他把我塞進裝貨物的箱子,自己跑出去找水……後來我聽見箱子被沙子壓得‘哢吧’響……”
我鼻子一酸,眼淚掉在沙地上。原來這音石裡鎖的,是“福來號”商隊最後的記憶。他們沒能走出沙海,大胡子把生的希望留給了女兒,自己卻被流沙埋了。
風突然停了,月光照得沙粒發亮。我又聽見新的聲音,這次是個男人的歎息:“那年我跟著商隊路過黑石灘,撿了個紅布包,裡頭是塊玉牌和半塊糖人。後來我才知道,那是‘福來號’大當家的……”
“誰?”另一個聲音問。
“我爹。”男人說,“他臨終前說,人這一輩子,最金貴的不是銀子,是沒說出口的話。所以他讓我把這玉牌和糖人埋在沙丘下,等哪天有人能聽見音石裡的故事,就把這些都交出去。”
我渾身一震——這不是王伯說的老張頭嗎?他說的“埋糧草”,原來是埋了這段往事!
我摸出隨身帶的銅鏟,在沙丘下挖起來。挖到三尺深時,鏟頭碰著了硬東西。扒開沙土,露出個紅布包,裡頭果然是塊羊脂玉牌,刻著“福來號”三個字,還有半塊糖人,糖殼都黑了,卻裹得嚴嚴實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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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地上突然刮起旋風,吹得我睜不開眼。等風停了,我看見遠處的沙丘上站著個人影,穿著紅棉襖,紮著羊角辮。她衝我笑了笑,轉身往沙海深處走去,腳印很快被風填上。
我攥緊玉牌和糖人,突然明白老張頭說的“沒說出口的話”是啥。大胡子沒說出口的,是對女兒的虧欠;小丫頭沒說出口的,是對阿大的依賴;而我沒說出口的,是阿棉病得厲害,我怕來不及救她。
回到家時,阿棉燒得更厲害了。我把玉牌拿到藥鋪,老掌櫃的見了直拍大腿:“這是‘福來號’的信物!當年他們運的貨裡有天山雪參,後來商隊失蹤,雪參也不見了。原來藏在這兒!”
我謝過老掌櫃,取了雪參煎藥給阿棉喝。夜裡阿棉燒退了,迷迷糊糊喊:“哥,我夢見有個穿紅棉襖的姐姐,給我糖人吃。”
我摸了摸懷裡的半塊糖人,笑了。後來我把“福來號”的故事講給沙海鎮的老人們聽,他們說這音石啊,就是絲路的魂。那些沒說出口的話,那些沒傳下來的情,都被鎖在沙粒裡,等有緣人來聽。
現在我還常去黑水峪。每回月到中天,我就坐在回音丘上,聽風裡飄來的駝鈴聲。有時候是商隊互相問候的“一路平安”,有時候是小丫頭喊“阿大”,有時候是大胡子歎“對不起”。這些聲音像一根線,把古往今來的旅人串在一起——我們都一樣,帶著牽掛上路,揣著故事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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