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岩村和赤水村的仇,比村後那道深穀還深。說是深穀,其實是條被山洪衝出來的大裂縫,兩邊崖壁陡得能刮掉人一層皮。兩村隔著這裂縫過了三輩子人,青岩村的人說赤水村偷過他們的風水石,赤水村的人罵青岩村搶過他們的渡船,最狠的時候,兩村的獵戶在山穀裡碰著,能舉著鋤頭對峙半宿。
唯獨能連起兩村的,是那座懸橋。說是橋,其實是用藤條編的橋板,搭在兩岸鑿出來的石墩上,底下是轟隆隆的山澗。藤條早被山風曬得發白,鐵鏈拴在石墩上,鏽得跟紅瑪瑙似的。青岩村的王阿公常說:"這橋啊,比我家那口快散架的破鍋還脆,指不定哪天就塌了。"
可偏有個聾啞的老石匠,跟他較上勁了。老石匠沒名字,村裡人都叫他"啞伯"。他住青岩村最邊上,挨著山腳的一間破石屋,屋裡堆的全是鑿子、錘子、碎石片。打從二十年前搬到這兒,他每天天不亮就背著工具包過懸橋,到裂縫最窄的地方補橋。藤條斷了換藤條,鐵鏈鏽了塗桐油,橋板裂了用石片墊——也不知他圖個啥,青岩村的人背地裡說他"傻得跟個石墩子似的",可他倒樂嗬,錘子敲在石頭上"叮當"響,比誰家的鑼鼓都歡。
這年入夏,雨下得邪乎。山澗裡的洪水跟發了瘋的牛似的,轟隆隆撞著崖壁。第七天夜裡,老石匠被雷聲驚醒,披了件破蓑衣就往懸橋跑。等他摸黑爬到橋邊,差點栽進山澗——藤條橋板早被衝得七零八落,鐵鏈斷了兩根,剩下的半截在洪水裡晃悠,活像條垂死的大蛇。
"作孽喲!"老石匠急得直跺腳。他不會喊,隻能抓著鐵鏈往對岸探,可洪水卷著石頭往下衝,離對岸還有兩丈遠,根本夠不著。他摸出懷裡的火折子,想看看能不能撈回些藤條,可火光裡照見的,隻有被衝散的橋板碎片,還有半截被撕成條的紅布——那是前兒個赤水村的繡娘來補橋,硬塞給他的,說"給橋添點顏色"。
第二日天剛亮,兩村的人都湧到了穀口。青岩村的獵戶阿牛站在崖邊喊:"赤水村的娃子!我家二丫還在對岸草棚裡!"赤水村的樵夫老周扒著石頭喊:"青岩村的王阿婆!我爹的藥罐在對岸石磨盤底下!"可兩村的人隔著深穀對罵,一個說"誰要你們假好心",一個罵"滾回你們的爛村子",誰也不敢往橋邊湊——橋板早沒了,隻剩兩截晃蕩的鐵鏈,看著都眼暈。
老石匠蹲在斷橋邊,手裡攥著半截藤條。他望著對岸,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音——他急啊,可說不出話。日頭爬到頭頂時,他突然站起來,往懷裡掏。眾人這才看見,他懷裡揣著個小布包,打開來,是幾十顆磨得溜圓的鵝卵石,每顆都刻著歪歪扭扭的紋路。他挑了顆最大的,在掌心焐了焐,輕輕放在斷橋處的岩石上。
怪事來了。那鵝卵石剛碰到岩石,老石匠的眼眶突然紅了。他抬起手,用袖子抹了把臉——一滴眼淚,"啪嗒"掉在鵝卵石上。那眼淚先是像顆水晶彈珠,接著"滋啦"一聲,往四周擴散開去。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那滴淚滲進了岩石縫裡,慢慢的,慢慢的,竟漫成了一道橋!
這橋可奇了。說是水,卻不流動;說是冰,又透著亮。最妙的是那弧度,像誰把月亮掰碎了,嵌在山穀裡,剛好搭住兩岸的岩石。橋身是半透明的,能看見底下的山澗,可踩上去又硬邦邦的,跟青石板似的。最奇的是橋的顏色,隨著光線變,晌午是淡藍的,傍晚成了金粉色,像誰把彩虹揉碎了拌在裡頭。
"能過!能過!"阿牛先喊了一嗓子,扛起二丫就往橋上跑。老周也背起藥罐,顫巍巍跨了過去。青岩村的王阿婆攥著紅布,赤水村的繡娘抱著娃,一個接一個從橋上走。有人走得慢,橋身就跟著軟乎乎地晃;有人害怕,橋底的山澗就傳來"叮咚"的水聲,像是在哄人。老石匠最後一個過橋,他摸著橋身,臉上掛著笑,手指在空氣裡比劃——像是在說"好"。
這橋一共存在了三日。頭一天,兩村的人把被困的親人全接了過來;第二天,他們一起把老石匠的工具包裡的石頭搬出來,在橋邊立了塊碑,刻著"啞伯補橋處";第三天夜裡,橋身開始泛白,像被誰慢慢抽走了顏色。天快亮時,最後一絲光消失,橋麵上隻留了層細密的水珠子,風一吹,就散了。
兩村的人站在穀口,望著空蕩蕩的山澗,都沒說話。阿牛撓了撓頭:"要不...咱把那破橋重新修修?"老周把煙杆往地上一磕:"修啥破橋?咱得修座鐵打的!"青岩村的王阿婆抹了把淚:"啞伯說的對,橋是連心的,心通了,橋就不會塌。"
後來,兩村的人湊了錢,在原來的地方修了座新橋。橋身是青石板的,橋欄雕著蓮花,橋洞刻著"淚橋"兩個大字——說是紀念那滴化橋的眼淚。每年清明,兩村的人都要帶著供品來橋邊燒紙,青岩村的娃子會唱:"懸橋斷,淚橋生,聾啞阿公心最明";赤水村的姑娘會繡:"橋是淚,淚是橋,兩岸人心連得牢"。
再後來,有人路過青岩村,在老石匠的石屋裡發現塊破布,上麵沾著些碎石粉,還有半枚鵝卵石,刻著歪歪扭扭的字:"橋通了,心就通了。"有人說,那是啞伯留給後人的話;也有人說,那是他的眼淚化在石頭上,把仇都溶了。
如今,淚橋還在山澗上立著。每逢雨後,橋身上會泛起一層水霧,遠遠看去,像誰又流了滴眼淚,輕輕落在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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