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石頭裡,是漠北之戰的尾聲。”他說,“十萬兵,最後隻剩百來個活口。那將軍是先鋒,那小子是他獨子。”
“可師父,”我急了,“您為啥不讓我看?多有意思啊!”
師父把旱煙杆在青石板上磕了磕:“有意思?你昨兒夜裡沒瞧見將軍眼裡的光?沒聽見小子喊‘阿爹’時的哭腔?那不是打仗,是活人被撕成碎片,是娘等不到兒子回家,是灶膛裡的火滅了,熱粥涼了,再也沒法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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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懷裡摸出本舊絹冊,翻到某一頁。我湊過去看——是幅畫,畫著個穿粗布衫的婦人,蹲在灶前抹眼淚,灶台上擺著半鍋涼粥,鍋沿沾著粒棗核。絹冊邊角寫著:“天啟七年冬,漠北老卒歸鄉,言其子戰死,婦聞訊當日絕食,三日而亡。”
“歲石裡的光陰,”師父說,“不是讓你看熱鬨的。那些大起大落的,早被史書記了,被後人說了。可這石頭裡的小日子,才是真的紮在人心坎裡的。”
我似懂非懂。但從那天起,我再沒提過要看大歲石。
後來我接了師父的班,成了疊翠穀的新觀歲師。我背著個布包,裡麵裝著磨石、細砂紙,還有師父傳下的三本絹冊。我常去山穀裡轉,撿些沒被磨過的歲石,蹲在溪邊慢慢打磨。
有回在北坡的野杏樹下,我撿到塊鵝卵石。打磨時,石麵浮出個影子:是個穿藍布衫的老婆子,坐在門檻上補衣裳,針腳歪歪扭扭的。她嘴裡哼著小調,腳邊臥著隻花狸貓,尾巴尖兒掃過她的鞋尖。
“這是三十年前的春,”我對圍過來的村童說,“東頭張奶奶的貓,就叫花團兒。後來張奶奶走了,花團兒在她的衣箱裡睡了七日,不吃不喝,也跟著去了。”
村童們聽得入神,有個紮羊角辮的小丫頭突然說:“阿昭哥,我家灶房的老黃狗也會這樣!去年冬月,我娘沒了,它在我娘床頭趴了三天,後來我喂它飯,它聞都不聞,就這麼走了。”
我摸摸她的頭,想起張奶奶補的衣裳,針腳歪歪扭扭,卻把領口和袖口都加固了——怕兒子出門時,衣服磨破了。
現在,我的絹冊上多了好多新畫:春櫻落瓣沾在姑娘的繡花針上,冬夜爐火的火星蹦進灶膛,娃子追蝴蝶時撞翻的瓦罐裡,滾出的紅棗沾著泥。
偶爾有人問我:“阿昭,你咋不找大歲石了?聽說那玩意兒能看見打仗、見皇帝,多威風!”
我就笑,指著院角的老槐樹:“您瞧那樹上的鳥窩,每年春天都有鳥來住。它們銜泥築巢,叼蟲喂崽,有時候為塊蟲子吵得不可開交。可您說,這算不算歲月的寶貝?”
那人愣了愣,撓撓頭:“倒也有理。”
去年冬天,我在穀口的老井邊打磨塊歲石。石麵浮出個影子:是個穿紅棉襖的小丫頭,踮腳夠井邊的梅枝,辮梢的紅頭繩被風吹得亂飄。她伸手碰了碰梅花,花瓣落下來,落在她的棉襖上,像撒了把星星。
“這是五十年前的冬,”我對蹲在旁邊看的小丫頭說,“西頭王嬸家的閨女,就叫小辮兒。後來她嫁去了山外,走那天哭濕了三條手帕。”
小丫頭歪著腦袋:“那她後來咋樣了?”
我想了想,說:“她生了七個娃,每個娃都愛揪她的紅頭繩。她臨終前說,最念的還是那年冬天,井邊的梅花落進棉襖裡,涼絲絲的,像阿娘的手。”
小丫頭沒說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辮梢——那裡係著根紅頭繩,沾著點草屑。
風卷著梅香吹過來,我聽見歲石在布包裡輕輕響,像誰在哼一支沒頭沒尾的小調。
原來這世間最珍貴的光陰,從來都不在史書裡,不在金戈鐵馬裡。它在阿娘喊娃回家吃飯的嗓門裡,在老黃狗趴在床頭的呼嚕聲裡,在小丫頭辮梢的紅頭繩上,在每一片落進棉襖的梅花瓣裡。
就像師父說的:“歲石裡的光陰,是人間最軟的那團火。你得蹲下來,慢慢看,細細聽,才能覺出它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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