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小沒爹,娘生我時難產,血把炕席都浸透了。接生婆說,這娃活不成,可我娘偏不信,把我揣在懷裡,用體溫焐了三天三夜。”
陳三的眼淚流得更凶了。他想起他娘也是這樣,用破布裹著他,在雪地裡討飯,說“娃的命,比雪還金貴”。
“後來我娘沒了,我就去要飯。有回在財主家門口,被狗攆得摔進了糞坑。我爬起來,抹了把臉,對自己說:‘狗剩啊,你命苦,可彆讓苦把你命壓垮了。’”
枯骨的下巴骨還在笑,像是在應和自己說的話。
“再後來,我娶了媳婦。她手巧,會納鞋底,會蒸棗花饃。我們有個娃,小名叫鐵蛋,胖得像個麵瓜。那年大旱,地裡顆粒無收,我把家裡的銅鍋賣了,換了兩鬥米。媳婦把米熬成粥,先喂鐵蛋,再喂我。她說:‘狗剩,咱苦點沒事,隻要一家人在一起。’”
陳三想起他爹走後,他娘也是這樣,把最後半塊餅塞給他,自己啃樹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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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天不遂人願啊。”枯骨的聲音輕了些,“鐵蛋得了熱症,連燒了七天七夜。我背著媳婦去求神,求了三座廟,磕了三百個頭,回來時,鐵蛋的手都涼了。”
陳三想起他娘咽氣前,還在給他縫補破棉襖,針腳歪歪扭扭,卻密得像雨點子。
“媳婦哭暈了過去,醒過來就說:‘狗剩,我不活了。’我抱著她,說:‘你要是走了,誰給我做飯?誰給我縫補衣裳?’她破涕為笑,說:‘你這傻貨,我是說……咱把鐵蛋埋在院兒裡,種棵棗樹。等樹結果了,就當鐵蛋在跟你打招呼。’”
枯骨的眼窩裡,亮閃閃的東西越來越多,像落了場星星雨。
“後來我病了,咳得睡不著。媳婦日夜守著我,給我熬藥,給我拍背。她說:‘狗剩,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就隨你去了。’我攥著她的手說:‘瞎說什麼?咱還要看著鐵蛋的棗樹結果呢。’”
陳三突然想起,他上個月在亂葬崗,看見過棵老棗樹。樹杈上掛著些破布片,風一吹,嘩啦啦響。他當時覺得晦氣,繞著走。現在想來,那樹底下,說不定埋著個叫狗剩的人,和他媳婦,和他的鐵蛋。
“我走的那天,媳婦把我的汗巾係在頭上,說:‘狗剩,你記著,人活一世,笑比哭好。’”
枯骨的頭骨輕輕晃了晃,那抹笑意,像要從骨頭上漫出來似的。
陳三的手,不知何時鬆開了。剃頭刀掉在土裡,閃著冷光,可他再也不想去撿了。
“你……你笑啥?”他吸了吸鼻子,聲音啞得像破風箱。
“我笑啥?”枯骨的聲音裡帶著點得意,“我笑這世道,窮的富的,好的壞的,最後都得埋在這兒。可我更笑我自己——我狗剩,窮了一輩子,苦了一輩子,可到死都沒丟了笑。你瞧,我這下巴骨,是不是還翹著?”
陳三抬頭看,月光下,那具枯骨的下巴骨,真真切切地翹著,像朵開在墳頭的小花兒。
“你走吧。”枯骨說,“明兒個去城門口,有個賣棗糕的,他媳婦剛生了娃,正缺個幫工的。你去,他準給你碗熱乎的棗糕。”
陳三抹了把臉,站起身。他拍了拍褲腿的土,往城門口走。走了兩步,又回頭看——那具枯骨還坐在土包上,下巴骨翹著,眼窩裡的星光,比月亮還亮。
後來,陳三在城門口的棗糕攤幫忙。他手腳勤快,說話帶笑,攤主夫婦待他像親人。每年秋天,他都要去亂葬崗,在那棵老棗樹下坐會兒。有人問他乾啥,他說:“跟個老夥計嘮嗑呢。”
再後來,城郊的百姓都說,亂葬崗有尊“笑菩薩”。有人尋短見路過那兒,總會聽見一陣爽朗的笑,然後就莫名其妙地不想死了。
有人說,那是狗剩的枯骨在笑。也有人說,那是他媳婦和鐵蛋,在天上給他鼓勁兒呢。
而陳三知道,真正的“笑菩薩”,是那個一輩子沒哭過的漢子。他用一副枯骨,教會了他——
人這一輩子,活的是個盼頭;死了,也要留個笑模樣,給這苦哈哈的人間,添點兒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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