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十國,天下大亂。今天你稱帝,明天我登基,城頭變幻大王旗,苦的終究是老百姓。在汴州城一條不起眼的巷子尾,住著一個姓陳的老剃頭匠。街坊們都叫他陳師傅,至於他的名字,倒沒幾個人記得清。
陳師傅的剃頭鋪子小得可憐,一把磨得鋥亮的黃銅剃刀,一張能躺能坐的舊木椅,一麵擦得透亮的銅鏡,還有一個小火盆,這便是他的全部家當。亂世裡,大家夥兒能活著就不錯了,誰還講究什麼發型?所以陳師傅的生意,與其說是剃頭,不如說是個解悶兒的地方。
可這巷子裡的人都知道,陳師傅的手藝,是祖上傳下來的神技。他剃頭,不光是剃去頭發,更能剃去人心裡的“愁”。
這事兒得從巷口的張屠戶說起。張屠戶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平日裡殺豬宰羊,手起刀落,從不含糊。可有一陣子,他像霜打的茄子,蔫了。整天唉聲歎氣,手裡的殺豬刀都抖得厲害。他老婆沒辦法,硬把他拽到了陳師傅的鋪子裡。
“陳師傅,您給老張瞧瞧,他這是中了什麼邪了?”張屠戶的老婆急得直搓手。
陳師傅也不說話,隻是讓張屠戶在那張舊木椅上躺下。他拿起熱毛巾,敷在張屠戶的臉上,水汽氤氳中,張屠戶緊繃的神經漸漸鬆懈下來。陳師傅這才慢悠悠地拿起那把黃銅剃刀,在掛在牆上的蕩刀布上“唰唰”地磨了幾下,那聲音清脆又規律,像一首安神的曲子。
“老張啊,最近心裡不痛快?”陳師傅的聲音很平和。
張屠戶悶悶地“嗯”了一聲,聲音從毛巾底下傳出來,含糊不清:“前些日子,城裡來了兵,搶走了我準備給娘買藥的錢。娘的病……唉,我一個大男人,連娘都保不住,算什麼本事?”
說著說著,他眼圈就紅了。
陳師傅沒再勸,隻是開始動手。他的手穩得出奇,剃刀劃過張屠戶的臉頰,發出細微的“沙沙”聲。神奇的事情發生了,隨著剃刀的刮過,一縷縷比頭發絲更細、更輕的灰色絮狀物,竟從張屠戶的皮膚裡飄了出來。那東西沒有重量,像煙又像霧,帶著一股子沉悶的黴味。
這就是“愁絲”。人心裡積攢的憂愁、悔恨、焦慮,久了就會變成這種無形的絲線,纏繞在心頭,讓人喘不過氣。
陳師傅神情專注,小心翼翼地將那些“愁絲”刮下來,用一隻特製的小竹籃接著。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張屠戶的臉刮得乾乾淨淨,整個人也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竟在椅子上睡著了。
他老婆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指著那小半籃子灰撲撲的“愁絲”,結結巴巴地問:“陳師傅,這是……”
“心裡不痛快的東西,都剃下來了。”陳師傅將小竹籃端到那個小火盆邊,劃拉火石,“滋啦”一聲,那些“愁絲”遇火即化,化作一縷青煙,消散在空氣裡,連點灰燼都沒留下。那股沉悶的黴味也隨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淡淡的草木清香。
張屠戶醒來後,揉了揉眼睛,感覺神清氣爽,仿佛做了一場大夢。他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雖然還是那個糙漢子,但眼神卻亮了許多。他“撲通”一聲給陳師傅跪下,磕了個響頭:“陳師傅,您真是活神仙!”
陳師傅趕緊扶起他,擺擺手:“什麼神仙,就是個手藝人。記住,心裡的愁,跟頭發一樣,長長了就得剃,憋久了會生病的。”
從此,陳師傅能剃“愁絲”的名聲,就在這城裡傳開了。生意不好發愁的小販,思念遠方親人的婦人,科舉落榜的書生,都愛往他這小鋪子裡跑。來的時候愁眉苦臉,走的時候都腳步輕快。陳師傅依舊話不多,隻是默默地用他那把靈性的剃刀,為人們清理著精神上的垃圾,然後將那些“愁絲”在火盆裡付之一炬。
他常對徒弟說:“這‘愁絲’是人心裡的陰霾,最是陰毒。若不燒乾淨,任它飄散出去,聚多了,就會變成‘愁瘴’。”
徒弟不解地問:“師傅,什麼是‘愁瘴’?”
“就是無數人的愁怨、不甘、絕望混在一起,形成的一股邪氣。這瘴氣籠罩一方,會讓那裡的人心變得灰暗,看什麼都不順眼,鄰裡失和,家人反目,比刀兵之禍還可怕。”陳師傅的眼神變得異常嚴肅,“咱們這行,既是手藝,也是修行。剃掉的是愁,守護的是人心。”
有一年,汴州城換了新主。新來的節度使是個殘暴的主兒,為了修築自己的宮殿,強征民夫,搜刮民脂民膏,整個汴州城都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巷子裡的人,臉上都少了往日的笑容,連說話都小心翼翼。
陳師傅的鋪子,反而更忙了。每天從早到晚,都有人來剃“愁絲”。那小竹籃裡的“愁絲”一天比一天多,顏色也從灰色變成了深黑,味道也愈發刺鼻。陳師傅每天都要燒到深夜,才能把當天的“愁絲”處理乾淨。
徒弟看著越來越疲憊的師傅,憂心忡忡:“師傅,這樣下去,您身體會吃不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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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師傅搖搖頭,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歎了口氣:“我累點不要緊,隻怕……這‘愁瘴’要起來了。”
果然,沒過多久,怪事發生了。城裡開始流行一種怪病,得了病的人不發燒不咳嗽,就是整天無精打采,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甚至有的人會莫名地大哭大笑,狀若瘋癲。郎中們束手無策,隻說是“心病”。
陳師傅知道,這是“愁瘴”已經形成,開始侵蝕整個城池了。那節度使府裡,也傳出了消息,說節度使最近脾氣暴躁,動不動就殺人,連他最寵愛的妾室都被他打殺了。
一天夜裡,一個黑衣人悄悄來到了陳師傅的鋪子。他摘下麵巾,竟是節度使府裡的管家。管家神色慌張,從懷裡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銀子,放在桌上。
“陳師傅,求您救救我們家大人吧!他最近魔怔了,整夜整夜做噩夢,說有無數冤魂在向他索命,他已經快瘋了!”
陳師傅看都沒看那袋銀子,隻是平靜地問:“他自己願意來嗎?”
管家麵露難色:“他……他放不下身段。”
“那我也沒辦法。”陳師傅閉上眼,“剃‘愁絲’,得人心甘情願。他自己不認,誰也剃不掉他心裡的‘愁’。他那不是被冤魂纏上,是被他自己的暴虐和恐懼織成的‘愁絲’給勒住了。”
管家苦苦哀求,陳師傅隻是搖頭。最後,管家隻好垂頭喪氣地走了。
徒弟不解地問:“師傅,那可是節度使!您要是治好了他,咱們鋪子就能發財了,也不用這麼辛苦了。”
陳師傅睜開眼,目光如炬,盯著徒弟:“你以為他一個人的‘愁’,能養出這麼大的‘愁瘴’嗎?這‘愁瘴’,是全城百姓的怨氣和他一人的惡氣攪和在一起才成的。就算我剃了他一個人的,隻要他還在作惡,百姓還在受苦,這‘愁瘴’就散不了。咱們手藝人的本分,是守護這巷子裡的尋常人家,不是去給豺狼虎豹治病。”
幾天後,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傳遍了汴州城——節度使在府裡被自己的親信刺殺了,人頭被掛在了城門上。城中大亂,又換了新的主君。
新主君吸取了教訓,下令休養生息,減免賦稅。漸漸地,汴州城裡的氣氛開始好轉。街上的行人多了起來,臉上也有了笑容。陳師傅鋪子裡的“愁絲”一天天變少,顏色也變回了淺灰。
又過了些時日,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陳師傅正在給一個孩子剃胎毛,那孩子“咯咯”地笑個不停。徒弟在旁邊燒著最後一點“愁絲”,看著那縷青煙融入陽光裡,忽然明白了什麼。
他轉頭對陳師傅說:“師傅,我懂了。咱們這把剃刀,剃的不是一個人的頭,而是一方水土的‘心’。人心亮堂了,這‘愁瘴’自己就散了。”
陳師傅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了難得的微笑。他放下剃刀,摸了摸孩子的頭,望著巷子口熙熙攘攘的人流,輕聲說道:
“是啊,天下太平,人心舒暢,我這老剃頭匠,也就能歇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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