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鎮的人都知道,西街老秦家的門神有些不一樣。
康熙年間的年畫紙早已泛黃發脆,秦老漢卻總說這對門神比鎮上任何新畫都頂用。每到除夕換畫,他都要對著新裁的紅紙愣半晌,最後還是用糨糊把舊畫小心糊回門板上。"老夥計守了秦家三代,換不得。"他總這樣跟勸他的鄰居念叨。
秦老漢的孫子秦小滿不明白祖父的執著。那對門神一個青麵獠牙持鞭,一個紅臉長髯握劍,眉眼間的顏料都褪得發灰,遠不如雜貨鋪裡賣的新畫鮮亮。十五歲的少年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紀,總覺得祖父的敬畏是老輩人的迷信。
這年上元節剛過,槐鎮出了件怪事。鎮東頭的張寡婦半夜去茅房,撞見個白影飄進柴房,第二天就發現準備春耕的種子全發了黴。接著又是西巷的李木匠,說夜裡聽見院子裡有刨木聲,推門卻空無一人,晨起一看,剛做好的犁杖被劈成了柴火。
流言像春草似的冒出來,都說是什麼臟東西進了鎮。秦老漢把門板拍得砰砰響,"有我秦家門神在,邪祟不敢來。"可話雖如此,他夜裡總把油燈撥得亮亮的,時不時起身往院門口瞅。
秦小滿被祖父的緊張勾起了好奇心。他趁祖父打盹時,偷偷溜到門後仔細打量那對門神。青麵的那個腰間掛著塊令牌,上麵刻著的"雷"字已經模糊不清;紅臉的劍穗垂下來,顏料剝落處露出底下的麻紙。少年忍不住伸手想摸,指尖剛要碰到紙麵,忽然聽見"嗤"的一聲輕響,像是燒紅的烙鐵碰了水。
他嚇得縮回手,再看門板還是老樣子,仿佛剛才的聲音隻是錯覺。
三月初三夜裡,秦小滿被尿意憋醒。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他披了件單衣穿過堂屋,剛要推開後門,忽然聽見前院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不是祖父的蹣跚步,倒像是穿著硬底靴子在青磚地上走動。
少年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鎮上的怪事他早有耳聞,難不成真有賊進了院?他屏住呼吸貼在門框上,透過門縫往外瞧——這一眼,讓他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月光下,兩個高大的身影正從門板前走過。一個青麵獠牙,黑袍上繡著暗金色的雲紋,手裡的鋼鞭在夜裡泛著冷光;另一個紅臉膛,五縷長髯飄在胸前,握著柄長劍,劍身在月光下明明滅滅。
這分明是門板上的那對門神!
秦小滿捂住嘴才沒叫出聲來。他看見青麵門神走到院角的老槐樹前,抬起鋼鞭往樹杈上一指,黑暗裡突然傳來一聲尖嘯,像是有什麼東西被打落,隨即化作一縷青煙消散了。紅臉門神則站在井台邊,長劍出鞘半寸,劍刃劃過石井欄,發出清脆的嗡鳴,那聲音聽得人頭皮發麻。
兩個門神在院裡巡邏了半盞茶的功夫,動作僵硬卻沉穩,像是提線木偶卻又帶著活人的氣息。青麵門神走到柴房門口時,忽然停下腳步,側耳聽了聽裡麵的動靜,隨即舉起鋼鞭在門上輕輕敲了三下。柴房裡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接著便沒了聲息。
秦小滿看得眼睛都直了,直到聽見祖父房間傳來咳嗽聲,才猛地回過神來。他慌忙縮回身子,躲在門後大氣不敢出。等他再從門縫張望時,院裡已經空無一人,隻有月光靜靜灑在青石板上,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夢。
可地上那串新鮮的腳印不會騙人——分明是硬底戰靴踩出來的痕跡,從門板前一直延伸到院門口,又在門檻處消失了。
第二天一早,秦小滿就拉著祖父往柴房跑。推開虛掩的木門,隻見牆角的老鼠洞被堵死了,原本被啃壞的糧囤上,整整齊齊碼著新的稻草。最奇怪的是房梁上,不知何時掛了一小束艾草,葉子上還帶著露水。
"這是......"秦老漢捋著胡須,眼裡閃過一絲了然。
"爺爺,我昨晚看見門神下來了!"秦小滿忍不住把夜裡的見聞全盤托出,"他們會走路,還會打妖怪!"
秦老漢並沒有驚訝,隻是歎了口氣:"老夥計們顯靈了。"他從懷裡掏出個用油紙包著的東西,一層層打開,裡麵是半塊發黑的麥芽糖。"康熙二十六年,你太爺爺在門上給他們供了這個,第二天就不見了。"
秦小滿這才明白,祖父不是迷信,是真的相信這對門神的存在。
當天夜裡,少年沒敢再偷看。但他聽見前院傳來鋼鞭拖地的聲音,還有長劍入鞘的輕響。天亮後他去院裡查看,發現井台上多了幾片新鮮的桃葉,柴房門口的地麵被掃得乾乾淨淨。
這樣的日子過了半個月,槐鎮的怪事漸漸少了。張寡婦說夜裡再沒見過白影,李木匠的院子也安靜了。隻有秦家的門神,每天夜裡都會準時出來巡邏。
秦小滿開始期待天黑。他會悄悄把祖父釀的米酒倒在兩個小碟裡,放在門墩上。第二天早上,碟子裡的酒總會少一些,有時還會留下幾根細如發絲的紅毛——像是從紅臉門神的胡須上掉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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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到了端午,秦老漢去趕集時淋了場大雨,回來就發起高燒。請來的郎中開了幾服藥,卻總不見好。夜裡,秦小滿聽見祖父在床上哼唧,說胡話喊著"門神爺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