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十國那年月,天下像口破砂鍋,碎成了七八塊。吳越國的天目山裡,住著個叫阿木的樵夫,三十出頭,一手劈柴的力氣,卻總愛琢磨些草木的門道。
那年開春,阿木在斷崖下發現個怪事。一棵三百年的老樟樹被雷劈倒,樹根在石縫裡盤成個半人高的疙瘩,遠看像團絞著的龍,近看每根須子都透著暗紅。他試著摸了摸,冰涼的木頭竟滲出些黏糊糊的汁液,聞著有股新米的香氣。樹樁斷麵隱約可見刻痕,像是道家的符咒。
"這物件,怕是有些來曆。"他不敢怠慢,找了塊粗布裹著背回家。
家裡老娘正發著喘,見他抱回個臟木頭,直罵他不務正業。阿木沒吭聲,蹲在灶台邊細細打磨。三天後,那根雕露出了模樣:七扭八歪的根須纏著個盤膝而坐的小人,眉眼模糊,卻像是在笑。根須交錯的縫隙裡,藏著幾行褪色的小字,阿木認出其中"玄真子"三個字——聽村裡老人們說,前朝有位雲遊道長就叫這名號,能驅草木、通地脈。
當晚出了奇事。阿木給老娘煎藥,不小心碰翻了油燈,火星子濺到根雕上。他慌忙去撲,手指剛按在小人的頭頂,整個人忽然一麻,像被塞進了灌滿泥漿的陶甕裡。
耳邊是嘩啦啦的水流聲,鼻尖全是濕土和腐葉的腥氣。他想睜眼,卻發現自己沒有眼皮;想喊叫,喉嚨裡隻冒得出細碎的土渣。不知過了多久,眼前猛地亮了——他竟站在村頭那棵老槐樹下,身上還沾著半塊沒燒完的燈芯。
"邪門了!"阿木摸遍全身,衣裳還是那件打補丁的粗布褂,可剛才明明在屋裡。他瘋跑回家,根雕還在灶台邊,隻是小人頭頂多了個焦黑的指印。
從那天起,阿木摸清了門道。隻要用帶汗的手按住根雕小人的左眼,心裡想著要去的地方,就能"鑽"進地裡。他試過去鎮上的酒坊,隻覺順著某種看不見的脈絡穿梭,快得像箭,眨眼就到了酒坊後院的葡萄藤下。後來才明白,這是玄真子當年以自身精血煉化的法器,名喚"地脈子",能引著人借植物根係在地下穿行。
更奇的是,他能聽見植物在說話。稻子揚花時,滿田都是細碎的笑;旱天裡,玉米的葉子會發出嗚嗚的哭。有回他"走"到鄰縣的竹林,成千上萬根竹根在地下互相敲打著,像是在傳遞什麼消息——這原是玄真子為了照看山野草木留下的神通,卻陰差陽錯被阿木得了去。
"這本事,能換錢。"老娘不喘的時候,總念叨這話。
阿木動了心。那時候兵荒馬亂,官府收的稅比山還重,村裡好多人都快斷了糧。他試著用這法子去富戶家"借"些米糧,每次都從後院的果樹下鑽出來,神不知鬼不覺。
直到遇見那個穿綠袍的怪人。
那天阿木剛從蘇州城裡的綢緞莊"取"了匹好布,想給老娘做件新衣裳。剛鑽出城門口的老榆樹,就見個瘦高的漢子擋在跟前,臉上一道疤從眉骨劃到下巴,手裡把玩著個銅鈴鐺。
"小兄弟,借的東西,該還了。"漢子笑起來,露出兩顆黃牙。
阿木心裡一驚,這人怎麼知道?他想鑽回樹裡,卻發現腳下的榆樹根像死了一樣,毫無反應。
"彆費力氣了。"綠袍漢子晃了晃鈴鐺,"這"木行符",專克玄真子留下的法器。"
他被帶到城外的破廟裡。漢子說自己叫青皮,是玄真子的俗家弟子。當年師父煉"地脈子"時,本想借它連通天下草木,讓旱災時根係能互傳水分,饑荒時果實能均分四方。可這法器要靠人氣催動,用得越多,人的筋骨就會漸漸植物化,最後變成紮根大地的樹。師父晚年就是因此坐化在天目山,臨終前囑托弟子看管法器,莫讓心術不正者濫用。
"你老娘的喘病,是不是越來越重了?"青皮呷了口酒,"那是你帶回來的土氣傷了她。這法器引動的地脈之氣,本就不是凡人能常沾的。"
阿木如遭雷擊。老娘這半年確實添了怪病,咳出的痰裡總帶著些青綠色的黏液。
"想救她,就得聽我的。"青皮掏出張地圖,"淮南王宮裡有株千年靈芝,是當年師父親手種下的護法仙草,能解這植物化的咒。你去取來,我便教你克製之法。"
阿木一夜沒合眼。他知道淮南王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主,王宮四周種滿了帶毒的荊棘,連鳥都飛不進去。可看著老娘咳得蜷成一團,他咬了咬牙。
三更天,阿木按住根雕,心裡想著淮南王宮。隻覺一股腥甜的氣息湧上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濃烈。他像是鑽進了條滾燙的血脈,四周的根須都帶著倒刺——原是那些毒荊棘的根係在排斥他,刮得他骨頭生疼。
不知過了多久,他從一株巨大的靈芝下鑽出來。那靈芝足有車輪大,菌蓋紅得像血,周圍守著兩隊甲士,卻誰也沒發現他。
他剛要伸手去摘,忽然聽見靈芝在說話,聲音像個老婆婆:"後生,你可知玄真子為何坐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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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木愣住了。
"他不是敗給了法器的反噬,是不願再靠吸取人氣催動神通。"靈芝輕輕搖晃著,菌褶裡落下幾滴露珠,"這"地脈子"每用一次,就會吸你一分生氣養它自身。你若取了我,看似解了眼前的咒,實則會讓法器徹底認你為主,不出三年,便會成棵離不開土地的樹。"
遠處傳來甲士的腳步聲。阿木看著靈芝上晶瑩的露珠,忽然想起老娘咳中的綠痰,想起根雕上那個盤膝的小人——那原是玄真子坐化前,以最後心神刻下的自畫像,提醒後人莫要貪求捷徑。
他猛地轉身,按住根雕——這次沒等他想去處,身體就像被什麼東西拽著,瘋了似的往後退。仿佛有雙無形的手在指引,順著最粗壯的古樹根係,一路退回了天目山。
他在發現根雕的斷崖下醒來,手裡還攥著那"地脈子"。根雕上的小人眉眼清晰了些,嘴角像是帶著絲欣慰的笑。
回到家,老娘的喘病竟輕了許多。阿木把根雕埋在老樟樹下,埋得很深很深,還在周圍種了圈紫藤——玄真子曾說,紫藤的根係最能安撫地脈之氣。
後來有人說,見過個樵夫在山裡種樹,走到哪都帶著把鐵鍬。也有人說,天目山的古樹越來越多,連石頭縫裡都鑽出些奇奇怪怪的根須,在夜裡發出細碎的聲響,像是在互相傳遞著什麼溫暖的消息。
再後來,兵戈平息,天下漸定。有個遊方道士路過天目山,指著漫山遍野的古樹歎道:"師父當年的心願,原是要靠人心來成全啊。"
說罷,他拂袖而去,袖角掃過之處,新的樹苗正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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