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村子的東頭,有一架老舊的水車,日日夜夜吱呀吱呀地轉著,將清亮亮的河水引到田地裡去。這水車不知有了多少年歲,木輪上爬滿了青苔,像披著一件綠蓑衣。可怪就怪在,每當夜深人靜,村子裡再聽不到彆的聲響時,那水車轉動的聲音裡,竟會隱隱約約夾雜著一絲女子的哼唱,那聲音清亮又婉轉,像山澗的溪水,又像林間的百靈,順著水聲飄出來,悠悠地鑽進人的耳朵裡。
村裡的人都說,這水車怕是成了精。膽子大的,比如年輕力壯的樵夫石頭,偏就不信這個邪。石頭是個孤兒,從小在山裡長大,膽子比熊還大,力氣比虎還壯。他常在河邊砍柴,夜裡也常聽見那水聲裡的哼唱,心裡癢癢的,總想看看到底是個什麼名堂。
這一晚,月亮又圓又亮,像一麵銀盤掛在天上。石頭揣著兩個剛烤熟的番薯,悄悄溜到了水車邊。他躲在一棵老柳樹後麵,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架吱呀作響的水車。夜深了,村子裡的燈火一盞盞熄滅,四周靜得連蟲鳴都聽得清清楚楚。那水車轉動的聲音依舊,而那女子的哼唱,也似乎比平時更清晰了些。
石頭正聽得入神,忽然,水車旁邊的水波輕輕一蕩,一個綠瑩瑩的人影從水裡慢慢升起。石頭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那竟是一個穿著綠裙子的姑娘!她身段窈窕,麵容清秀,一頭烏黑的長發濕漉漉地披在肩上,水珠順著發梢滴落,在月光下閃著銀光。她赤著雙腳,輕盈地踩在水車的輪輻上,隨著水車的轉動,她的身影也輕盈地起伏,嘴裡哼著的,正是那夜夜縈繞在村人心頭的曲調。
石頭的心怦怦直跳,大氣都不敢出。隻見那綠裙姑娘踩著水車,轉了幾圈,忽然停下腳步,朝石頭藏身的柳樹這邊望了過來。石頭心裡一驚,知道自己被發現了,正想站起來,卻見那姑娘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輕輕開口道:“出來吧,躲在樹後不累嗎?”
石頭紅著臉,從柳樹後麵走了出來,撓了撓頭,憨厚地笑道:“姑娘,我……我就是好奇,夜裡是誰在水車上唱歌。”
綠裙姑娘微微一笑,聲音像水波一樣柔:“我是這河裡的河神,掌管著這一帶的水流。這架水車,是我用來引水灌溉的,隻要它轉著,你們村的田地就不會缺水,河水也不會泛濫成災。”
石頭聽了,又驚又喜,連忙躬身行禮:“原來是河神大人!多謝河神大人保佑我們村!”
河神姑娘擺了擺手,說道:“不必多禮。我幫你們,也需要你們一點點心意。”她頓了頓,神情變得嚴肅起來,“每年夏至,河水最飽滿的時候,你們需要采一朵最鮮豔的並蒂蓮,放到這水車上來祭我。隻要年年如此,我便保你們村子風調雨順,無水患之苦。”
石頭連連點頭:“記住了記住了!每年夏至,一朵並蒂蓮,放到水車上!我回去就告訴全村人!”
河神姑娘見他答應得爽快,臉上又露出了笑容:“你是個誠實的好後生。記住你的話,莫要忘了。”說完,她的身影漸漸變淡,像一縷青煙,慢慢融入了水波之中,不見了。水車依舊吱呀吱呀地轉著,但那哼唱聲,卻漸漸消失了。
石頭回到村裡,連夜把遇到河神的事情告訴了村長和鄉親們。大家聽了,又驚又奇,看著村東頭那架老舊的水車,眼神都變了。村長是個閱曆豐富的老人,他捋著胡子說:“既然河神大人顯靈了,這是我們的福氣!石頭說得對,我們一定要記住河神大人的話,每年夏至,獻上並蒂蓮!”
於是,從那一年開始,每年夏至那天,全村人都會鄭重其事地到河裡采摘最新鮮、最嬌豔的並蒂蓮,由村長帶著,恭恭敬敬地放到水車的輪輻上。說來也怪,自從祭了並蒂蓮,我們村的莊稼長得格外好,河水也總是不急不緩,再也沒有鬨過水災。村裡的人都對河神姑娘感激不儘,那架水車,也被大家擦拭得乾乾淨淨,像對待寶貝一樣。
日子一年年過去,村裡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當年親眼見過河神姑娘的石頭,也已經成了白發蒼蒼的老石匠。那關於河神和並蒂蓮的約定,起初大家還謹記在心,可時間長了,年輕人裡頭,就有人覺得這是老輩人的迷信,沒什麼必要了。
“不就是一朵花嗎?年年放,河神也不見得就真看著。”“是啊,現在這河水不是好好的嗎?不放也沒見怎麼樣啊。”
這樣的話,悄悄在村裡傳開了。又到了夏至這一天,村長提醒大家去采並蒂蓮,可響應的人寥寥無幾。年輕人都忙著地裡的活計,或者覺得麻煩,沒人把這事放在心上。老村長歎了口氣,自己拄著拐杖到河邊,想采一朵並蒂蓮,可不知怎麼的,往年開得滿滿的並蒂蓮,這一年竟一朵也找不到。老村長在水邊坐了半天,最後隻能空著手回了村。
這一年,夏天過得平平淡淡,河水依舊流淌,水車也依舊轉動,似乎沒什麼不一樣。村裡那些覺得祭拜是多餘的人,更得意了:“看吧,我就說沒用,河神哪有空管我們這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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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石匠石頭聽了,隻是搖搖頭,渾濁的眼睛望著村東頭的水車,心裡隱隱有些不安。他常拄著拐杖到水車邊轉悠,摸摸那粗糙的木輪,聽聽那吱呀的聲音,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轉眼間,第二年夏天到了。這一年天氣特彆怪,春天雨水少,到了夏天,太陽像火球一樣掛在天上,一連幾個月都不下一滴雨。河裡的水慢慢淺了下去,露出了乾裂的河床。那架水車,起初還能勉強轉動,可水越來越少,它轉得也越來越吃力,吱呀吱呀的聲音,像是一個老人在痛苦地呻吟。
村裡的人慌了,天天盼著下雨,可天空藍得像一塊洗過的布,連一絲雲彩都沒有。田裡的莊稼都蔫了,葉子卷成了細條,眼看就要顆粒無收。這時候,大家才想起了老村長和老石匠的話,想起了河神姑娘的約定。
“快!快去采並蒂蓮!給河神大人送去!”村長急得直跺腳。
年輕人這才慌了神,紛紛跑到河邊。可河裡隻剩下一點點渾濁的水,哪裡還有什麼並蒂蓮?連荷葉都乾枯了。大家垂頭喪氣地回到村裡,望著那架快要轉不動的水車,心裡充滿了悔恨。
就在一個悶熱的午後,突然,天空暗了下來,烏雲像打翻的墨汁一樣迅速蔓延開來。緊接著,一道閃電劃破長空,雷聲轟隆隆地滾過天際。“要下雨了!要下雨了!”村裡的人都歡呼起來,紛紛跑出家門,仰頭望著天空。
可是,這雨來得太急太猛了!豆大的雨點劈裡啪啦地砸下來,很快就變成了瓢潑大雨。河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漲,渾濁的浪濤拍打著河岸,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那架本就老舊的水車,在湍急的水流衝擊下,發出了“嘎吱嘎吱”的恐怖聲響,輪輻被水草和雜物纏住,轉得越來越慢,越來越艱難。
“不好!水車要撐不住了!”有人驚恐地喊道。
話音剛落,隻聽“哢嚓”一聲巨響,像天崩地裂一般,水車的一根粗大輪輻竟生生斷裂了!緊接著,又是幾聲巨響,整個水輪在狂暴的水流中解體,木塊、木板被巨大的水流衝得七零八落,順著河漂走了。那架陪伴了村子不知多少年的水車,就這樣毀了。
大雨下了三天三夜。等到雨停,河水退去,人們驚恐地發現,河水不僅退了,而且幾乎乾涸了!原本寬闊的河道,隻剩下中間一條細細的水流,河床大片大片地裸露出來,布滿了龜裂的紋路,像一張張乾渴的嘴。田裡的莊稼被雨水泡了之後,又被烈日一曬,全都爛在了地裡。
村子遭了大難,糧食顆粒無收,河水也乾了,連喝水都成了問題。村裡的人唉聲歎氣,愁眉苦臉,這時候才真正明白,自己犯下了多大的錯誤。他們忘了河神的約定,忘了那朵小小的並蒂蓮,結果招來了河神的懲罰。
老石匠石頭拄著拐杖,站在乾涸的河床上,望著水車殘存的基座,老淚縱橫。他對著空蕩蕩的河道,哽咽著說:“河神大人啊,是我們錯了,是我們忘了您的恩情,忘了您的約定啊!您懲罰我們吧,隻求您讓河水回來,救救我們村的百姓吧!”
村裡的人都跟著跪了下來,對著河道磕頭認錯。可是,任憑他們怎麼哭喊,怎麼祈禱,那河水依舊沒有漲起來,河道依舊乾涸著,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傷疤,橫亙在村子的東頭。
從那以後,我們村子就衰落了。因為缺水,田地種不出莊稼,年輕人隻好背井離鄉,到外地去謀生。村子裡隻剩下一些老人,守著乾涸的河道和水車的廢墟,日複一日地歎息。他們常常給孩子們講起那個綠裙河神的故事,講起那朵被遺忘的並蒂蓮,講起那架在暴雨中崩裂的水車。
“孩子們啊,記住,”老人們總是語重心長地說,“做人不能忘本,更不能忘了承諾。哪怕隻是一朵小小的並蒂蓮,承載的也是神靈的恩情和百姓的生計啊。”
而那架水車,雖然早已不在,但它吱呀轉動的聲音,和那綠裙姑娘清亮的哼唱,卻永遠地留在了村子的記憶裡,像一聲聲悠長的歎息,提醒著每一個後來的人:有些約定,一旦忘記,付出的代價,可能是整個村莊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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