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之濱有個喚作泉州的繁華港口,每日千帆競渡,商賈雲集。港口往東三十裡,有片暗礁密布的危險海域,漁民們稱之為“妖喉”——據說那裡礁石嶙峋如獠牙,每逢大霧天氣,便有淒美歌聲從霧中飄來,引船觸礁。幾十年來,折在那兒的船隻不計其數。
港口酒館裡,老水手呷著濁酒,神秘兮兮地對新來的說:“那唱歌的是個海妖,住在最大的那塊礁石上。有人說她美得驚人,長發如海藻,眼睛似深海;也有人說她麵目猙獰,滿嘴利齒。但凡聽過她歌聲的,沒一個能活著回來描述她的模樣。”
年輕人陳風坐在角落,安靜地聽著這些傳說。他是個樂師,約莫二十出頭模樣,生得清秀,有一雙特彆的手——指節分明,修長有力。隻可惜,他那雙本該欣賞世間美景的眼睛,在三年前一場大病後便再也看不見了。
陳風雖然目不能視,耳朵卻格外靈敏,能辨音律於微末。這日他被一艘商船雇去,為船主的壽宴演奏。船主是個迷信的,聽說陳風雖然眼盲但琴藝高超,特意請他來“以音律辟邪”,保佑航行平安。
開船那日,天氣晴朗,海麵平靜如鏡。陳風坐在甲板上,輕撫豎琴,琴聲悠揚動聽,船員們無不稱奇。誰料午後風雲突變,黑壓壓的烏雲從海平線滾滾而來,頃刻間暴雨傾盆,狂風大作。
“是妖喉的歌聲引來的風暴!”老舵手驚恐地喊道。
陳風側耳傾聽,在狂風暴雨中,確實有一縷歌聲穿透嘈雜,婉轉淒美,直透人心。那歌聲裡有一種說不清的哀愁,讓他心頭一緊。
船體突然猛烈震動,木材碎裂聲刺耳響起。“觸礁了!”有人大喊。
混亂中,陳風被人推上一個小筏子,隨波逐流。他緊緊抱著他的豎琴,這是他現在唯一的所有。不知在海上漂了多久,當他感覺到筏子撞上什麼堅硬物時,雨水已經小了,風也緩和下來。
陳風摸索著爬上粗糙的岩石表麵,意識到自己可能被困在某個礁島上了。他靜靜地坐著,試圖用聽覺感知周圍環境。海浪拍打岩石的聲音,遠處隱約的雷聲,還有……一種極輕微的啜泣聲?
他朝著聲音來源方向輕聲問道:“有人在那裡嗎?”
啜泣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警惕的沉默。陳風能感覺到有什麼——或者說誰——正在注視著他。
“我叫陳風,是個樂師。”他繼續道,聲音儘量溫和,“我們的船遇難了,我漂流到此。您也是遇難者嗎?”
一陣輕巧的移動聲,像是有人從岩石上起身。陳風等待著她說話,但她始終沉默。這時,他忽然想起水手們說的海妖傳說——莫非這礁島就是...
突然,歌聲響起。
那聲音空靈淒美,如泣如訴,穿透海浪聲直入耳膜。陳風不得不承認這是他聽過最美妙的歌喉,每一個音符都精準無比,情感充沛得令人心碎。他理解為什麼水手會被這歌聲迷惑——它直擊人心最柔軟的部分。
但對陳風而言,這歌聲裡沒有魔力,隻有無儘的悲傷。他聽出了歌聲深處那幾乎令人窒息的孤獨與痛苦,那是一種被詛咒的永恒孤寂。
海妖唱完了歌,等待著這個人類像所有其他人一樣變得目光呆滯,任由她引導至深海。但她等來的不是茫然的順從,而是輕輕的掌聲。
“多麼美的歌聲,”陳風真誠地說,“但也多麼悲傷。您一定很孤獨吧?”
海妖愣住了。千百年來,從未有人類能在聽完她的歌聲後還保持清醒,更不用說聽出其中的情感了。這個盲眼年輕人是怎麼回事?
陳風小心翼翼地從琴袋中取出豎琴,“您唱得如此動人,請允許我為您伴奏一曲。”
海妖未來得及反應,琴聲已起。那旋律溫柔似月光,舒緩如潮汐,每一個音符都充滿理解與慰藉。陳風看不見,所以他不知道海妖正緩緩靠近,凝視著他平靜的麵容,看著他靈巧的手指在琴弦上舞動。
一曲終了,陳風輕聲問:“您還在嗎?”
一隻冰涼的手輕輕觸碰了他的手背,陳風微微一顫,但沒有退縮。那手指細長,指尖略有銳利,但觸摸的方式卻很輕柔。
“你為什麼不怕我?”一個聲音問道,如海浪輕撫沙灘般悅耳,“為什麼我的歌聲沒有迷惑你?”
陳風微笑,“我看不見,所以也許您的魔力對我不起作用。但我能聽見的遠比常人更多。在您的歌聲中,我聽到的不是邪惡,而是深深的哀傷。能告訴我您的故事嗎?”
長久的沉默後,海妖開始講述。她自稱汐,生來便是海妖,被詛咒以歌聲引誘水手走向毀滅。她不曾選擇這樣的命運,卻無力反抗本能。每一條沉沒的船隻,每一個消逝的生命,都在她心中留下傷痕。
“我最害怕的不是孤獨,”汐的聲音顫抖,“而是逐漸對死亡麻木,再也感受不到痛苦的那一天。”
陳風靜靜地聽著,然後再次撥動琴弦。這次他彈奏的是一首古老的民謠,講述兩個被困在不同世界的靈魂如何通過音樂找到彼此。他邊彈邊輕聲哼唱,雖然沒有汐那樣天籟般的歌喉,但真誠動人。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汐慢慢跟著和聲,兩人的音樂奇妙地融合在一起,琴聲與歌聲交織,創造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和諧。當音樂停止時,汐驚訝地發現自己臉上有濕意——海妖是不會流淚的,至少傳說中如此。
“謝謝你,”她輕聲說,“千百年來,你是第一個聽我歌唱而不想占有我、殺死我或被我迷惑的人。你是第一個真正聆聽的人。”
陳風微笑,“音樂是靈魂的語言,不需要眼睛也能看見真心。”
他們在礁石上共度了三天。陳風彈奏各種曲子,從歡快的舞曲到沉思的夜曲;汐則唱起她記憶中那些古老的海洋歌謠,那些本該用來迷惑水手的旋律,現在純粹為了藝術和美而唱。陳風甚至教她如何彈奏豎琴,引導她纖細的手指撥動琴弦。
第四天清晨,陳風感覺到海風變化,“暴風雨過去了,是嗎?”
汐點頭,隨即想起他看不見,便答:“是的,天空很藍,海平麵平靜。遠處有船隻正在搜尋幸存者。”
陳風沉默片刻,“那你準備用歌聲引他們觸礁嗎?”
汐久久沒有回答,最後輕聲說:“我厭倦了死亡。厭倦了孤獨。你的音樂讓我想起了另一種可能。”
她幫助陳風登上一個小筏子,“東南方向有一艘漁船,他們會發現你。把這個帶上。”她將一枚光滑的貝殼放入陳風手中,“當你撫摸它時,會想起我們的音樂。”
陳風緊握貝殼,“跟我一起走吧,汐。你不必獨自困在這裡。”
汐的聲音帶著微笑,“我是海妖,屬於大海。但也許我不再屬於孤獨。走吧,陳風,讓你的音樂傳到更遠的地方。”
陳風感到筏子被推離礁石,一股柔和的水流帶著他向東南方向漂去。不久後,他聽到遠處傳來漁民的呼喊聲。
獲救後的陳風回到岸上,繼續以音樂為生。他的琴藝越發精湛,有人說他的音樂中有一種神秘的海洋氣息,能撫慰最焦慮的心靈。他常常演奏一首特彆的曲子,說是受一位遠方朋友啟發而作。
而那片曾經危險的海域,再也沒有傳來致命的歌聲。水手們驚訝地發現,“妖喉”礁石區不再有船隻莫名觸礁。有人甚至聲稱,在風平浪靜的月夜,能聽到從遠方礁石傳來若有若無的豎琴聲,與海浪聲和諧共鳴,美妙絕倫。
港口酒館裡,老水手們又開始講述新的傳說:說海妖被一位盲眼樂師的音樂感化,放棄了害人的習性。現在經過那片海域的船隻若是幸運,還能聽到海妖與不知何方傳來的琴聲合奏,那音樂美得讓人落淚,卻再也不會引船觸礁。
陳風坐在家中,手指輕撫那枚光滑的貝殼,臉上帶著微笑。他看不見的是,在窗外遠處的海平線上,有一雙深海般的眼睛正望著他所在的方向,口中哼著他們共同創作的旋律。
大海依舊遼闊,但不再那麼孤獨了。
喜歡新編民間故事大雜燴請大家收藏:()新編民間故事大雜燴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