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葦蕩深處,水汽氤氳如乳白色的紗帳,無邊無際地鋪展在眼前。我叫李生,本是個走南闖北的貨郎,今日卻在這片陌生水域迷失了方向。小船在迷宮般的水道裡打轉,船槳攪動渾濁的水,發出單調的“嘩啦”聲,仿佛永遠也走不出這片濃綠的牢籠。
日頭漸漸西沉,霧氣愈發濃重,水汽裹挾著涼意滲入骨髓。我正焦躁不安,忽而一陣縹緲的樂聲穿透濃霧,絲絲縷縷鑽入耳中。那樂聲如泣如訴,帶著說不出的淒婉與誘惑,仿佛有無數隻無形的手,輕輕撥動著我疲憊的心弦。我循著聲音的方向奮力劃船,船頭劈開濃霧,眼前豁然開朗。
霧氣稀薄處,一艘巨大的畫舫靜靜停在水麵上。船身雕梁畫棟,彩繪鮮豔奪目,在暮色中閃爍著詭異的光澤。船頭掛著兩盞碩大的燈籠,燭火搖曳,投下幽幽的光暈。畫舫上人影綽綽,男女老少,衣著華麗,卻個個透明如水晶,能清晰地看到船艙內的陳設和波光粼粼的水麵。他們或坐或立,或彈或唱,神情專注,仿佛根本察覺不到我的存在。
我看得癡了,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觸碰離我最近的一個透明人影。指尖剛剛觸碰到那冰涼而虛幻的衣袖,整個世界瞬間天旋地轉!畫舫、人影、蘆葦蕩……所有景象都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麵,劇烈地扭曲、破碎、旋轉。我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冰冷的河水拍打在臉上,我猛地驚醒。發現自己躺在一條陌生的渡口邊,渾身濕透,小船不知去向。四周是陌生的景致,連空氣裡彌漫的水汽味道都與方才的蘆葦蕩截然不同。我掙紮著爬起來,向一個路過的漁夫打聽。漁夫瞪大了眼睛:“客官,你說你從那邊的蘆葦蕩來?那可是‘鬼蕩’,進去的人從沒出來過!這裡已是百裡外的青楓渡,你……你是怎麼出來的?”
我心頭一凜,那畫舫、透明人影、詭異的樂聲……難道是撞鬼了?可那觸感又如此真實。我搖搖頭,不敢細想,在青楓渡找了家簡陋的客棧住下。夜裡,我輾轉反側,腦海中反複回響著那縹緲的樂聲,揮之不去。
次日清晨,我收拾好簡單的行囊,決定步行回家。路過一個集市時,人群的議論聲引起了我的注意。“聽說了嗎?趙家小姐又犯病了,整夜整夜地哭,嘴裡念叨著什麼‘畫舫’‘絲竹’,請了多少大夫都瞧不好。”一個賣菜的大嬸神秘兮兮地說。
“唉,造孽啊!”旁邊一個老者歎了口氣,“趙家就這麼個獨女,自打三年前在蘆葦蕩邊走失過一回,回來就時不時就犯這怪病,怕是中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趙家小姐?蘆葦蕩?畫舫?絲竹?我的心猛地一跳,難道……我找到那老者,詳細詢問了趙家的情況。原來趙家是本地富戶,獨生女趙婉兒三年前在蘆葦蕩附近失蹤,三天後自己回來了,卻變得神誌不清,時常發作,發作時便胡言亂語,內容竟與我那日的經曆驚人地相似。
我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衝動,決定去趙家一趟。趙家宅院氣派,卻籠罩著一層愁雲慘霧。趙老爺聽聞我的來意,起初並不相信,但當我詳細描述了那透明畫舫和詭異樂聲後,他臉色大變,立刻請我見了小姐。
趙婉兒躺在閨房的軟榻上,麵色蒼白,雙目緊閉,眉頭緊鎖,嘴裡喃喃著:“彆碰……彆碰……畫舫……旋轉……”我靠近她,輕聲問道:“小姐,你可是看到了一艘載著透明人的畫舫?聽到了絲竹之聲?”
她猛地睜開眼睛,那眼神空洞而驚恐,死死盯著我:“你……你也看到了?”我點點頭,將她那日的經曆與我的一對照,竟分毫不差。原來,三年前趙婉兒在蘆葦蕩迷路,也聽到了那樂聲,看到了畫舫,她忍不住觸碰了一個透明人影,隨即昏迷。醒來時,她竟發現自己躺在自家後院,仿佛做了一場噩夢。但自那以後,那詭異的景象便如夢魘般糾纏著她。
趙老爺苦苦哀求我救救他的女兒。我沉吟片刻,一個大膽的念頭在心中形成。既然那畫舫能將我瞬間從蘆葦蕩帶到百裡之外,或許也能成為解開謎團的關鍵。我決定重返那片奪命的蘆葦蕩。
趙老爺為我準備了堅固的快船和充足的乾糧,還派了兩個膽大的家丁隨行。船行至那片熟悉的蘆葦蕩,濃霧依舊,水汽彌漫。我深吸一口氣,讓家丁在岸邊等候,獨自一人劃著小船深入蕩中。
這一次,我沒有等待樂聲響起,而是主動大聲呼喊:“出來吧!我知道你在這裡!趙婉兒已經受夠了,我也被你們戲耍夠了!”
聲音在空曠的蘆葦蕩中回蕩,卻隻有風吹蘆葦的沙沙聲回應。就在我幾乎要放棄時,那熟悉的絲竹聲再次幽幽響起,比上一次更加清晰,也更加淒厲。畫舫緩緩從濃霧中駛出,透明的人影依舊在船艙內“歌舞升平”。
我強壓下心中的恐懼,將船穩穩停在畫舫旁邊,朗聲道:“我無意打擾諸位清修,但趙家小姐與我都因觸碰了你們而遭此厄運。今日鬥膽,隻想問個明白,你們究竟是何方神聖?為何要在此地迷惑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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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聲戛然而止。所有透明人影瞬間停止了動作,齊刷刷地轉向我,那一張張模糊的臉上,似乎流露出驚愕與悲傷。畫舫中央,一個身著古裝、頭戴高冠的透明老者緩緩向我“走”來。他的聲音蒼老而飄渺,直接在我腦海中響起:
“非我等有意迷惑世人,實乃無奈之舉。我等乃百年前沉沒於此地的‘醉仙號’船客與伶人。那日船行至此,突遇狂風,船身傾覆,滿船人無一幸免。因執念太深——伶人們未奏完最後一曲,客人們未飲儘最後一杯,魂魄便被困於此地,日複一日重複著沉船前的最後光景,無法超生。”
老者指著那些透明的人影,聲音帶著無儘的哀傷:“那樂聲,便是我們未儘的執念所化。凡人若被執念吸引,觸碰了我等虛幻之體,便會瞬間被執念漩卷,卷入時空的縫隙,隨機拋至遠方。趙小姐三年前被卷至自家後院,你則被卷至百裡渡口。這並非惡意,而是執念之力的自然流轉。”
我恍然大悟,原來這並非鬼怪作祟,而是百年冤魂的執念困局。我問道:“那可有化解之法?讓諸位得以安息,也讓趙小姐擺脫困擾?”
老者眼中閃過一絲希望:“若能有人在此地,以誠心奏響我們未完的那一曲《安魂調》,以真情感化執念,或可解開這百年枷鎖,讓我等得以往生。隻是,這曲譜早已失傳……”
我心中一動,想起我走南闖北時,曾在一座破敗的古廟中,見過一塊刻著古曲譜的石碑,其中似乎就有《安魂調》。我雖不通音律,但那曲調的旋律依稀記得。我抱著一試的心態,對老者說:“我或許……記得此曲。”
我閉上眼睛,努力回憶著石碑上的符號和旋律,然後放聲哼唱起來。起初調子生澀,斷斷續續,但漸漸地,那古老的旋律仿佛穿透了時空的阻隔,自然而然地流淌出來。我的聲音在寂靜的蘆葦蕩中回蕩,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憫與虔誠。
奇跡發生了。隨著我的歌聲,畫舫上的透明人影開始變得柔和,他們臉上的驚恐與哀傷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平靜與釋然。那艘巨大的畫舫,如同陽光下的冰雪,慢慢變得透明、稀薄,最終化作點點星光,消散在濃霧之中。那淒婉的絲竹樂聲,也化作了風聲與水聲的和諧共鳴。
濃霧漸漸散去,金色的陽光穿透雲層,灑在波光粼粼的水麵上,也灑在我的身上。蘆葦蕩第一次顯得如此寧靜而美麗。
當我回到趙家,將事情的經過告知趙老爺時,趙婉兒的病竟奇跡般地好了。她醒來後,眼神清澈,對那三年的夢魘記憶模糊,隻記得一曲悠揚安神的歌謠。
後來,我離開了趙家,繼續我的貨郎生涯。隻是每次路過水邊,看到蘆葦在風中搖曳,我總會想起那艘消失在霧中的畫舫,和那些終於得以安息的魂靈。世間之事,看似詭譎,往往背後藏著一段不為人知的辛酸。而化解執念的,有時並非什麼驚天動地的法術,僅僅是一份真誠的理解與一點善意的回響罷了。那片蘆葦蕩,從此再無迷霧鎖魂,唯有清風拂過,訴說著百年前的故事,和一場遲來的安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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