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關風沙烈烈,吹刮著蒼茫天地,也吹透了戍卒們破舊的衣衫。在這苦寒之地,老兵趙石頭每日操練、巡守,閒暇時便從懷中掏出一件泥土燒製的小物件——塤。這塤是他初到邊關時,一位同樣思鄉心切的戰友所贈,如今戰友已化作黃土,塤卻留了下來,成了他唯一的慰藉。
塤音嗚咽,如泣如訴,每每吹響,總引得旁人側目。趙石頭吹塤時,眼前常會浮現奇異的景象:黃土小路蜿蜒,村口老槐樹下,白發娘親翹首以盼;茅屋低矮,妻子燈下縫補,幼子繞膝嬉鬨。這幻象如此真切,仿佛伸手可及,卻又如風中沙粒,轉瞬消散。他不知,這塤中竟藏著一位戍邊亡魂的執念。
這日,戍卒們剛結束操練,趙石頭又取出塤來。他剛吹出第一個低沉的音符,便覺眼前景物驟然扭曲。風沙似乎凝固了,周圍同伴的身影變得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身著破舊甲胄、麵容憔悴的年輕士兵,正立在他麵前不遠處,目光穿透他,望向遙遠的東方。
那士兵嘴唇翕動,聲音卻仿佛直接傳入趙石頭耳中:“娘,兒在邊關……冷啊……”聲音沙啞,飽含著刻骨的思念與絕望。趙石頭心中劇震,吹塤的手指猛地一顫,塤音驟然拔高,如孤鴻哀鳴。那士兵的身影似乎被這塤音驚動,緩緩轉過身來,空洞的雙眼竟直直看向趙石頭,嘴唇顫抖著,吐出幾個字:“家……回不去了……”話音未落,身影便如風中殘燭,搖曳幾下,徹底消散在風沙裡。
趙石頭呆立當場,塤從手中滑落,掉在黃沙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他彎腰拾起塤,指尖觸碰到冰涼的泥土,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涼瞬間攫住了他。這塤,竟真藏著魂魄!那年輕士兵的絕望與鄉愁,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他仿佛看見那士兵倒在血泊中,最後一聲呼喚仍是“娘”。趙石頭緊握著塤,淚水無聲地滑落,滴在塤上,滲入泥土的紋理。
自那以後,趙石頭吹塤時,那年輕士兵的幻影便時常出現。有時是獨自佇立,遙望故鄉;有時是伏地痛哭,捶打著堅硬的土地;有時則是喃喃自語,訴說著對家人的思念。趙石頭不再害怕,他甚至覺得,那士兵就是自己,自己就是那士兵,他們的鄉愁早已融為一體,在這塤中共鳴。
一日,新任的校尉前來巡視。此人年輕氣盛,崇尚鐵血紀律,對趙石頭這“靡靡之音”早已不滿。他見趙石頭又捧著塤,麵色一沉,大步上前:“趙石頭!軍營之中,豈容你吹奏這等喪誌之物!交出來!”
趙石頭一愣,下意識地將塤往懷裡收了收:“校尉,此塤……此塤伴我多年,能解思鄉之苦……”
“胡說!”校尉厲聲喝道,“戍邊之士,當以刀槍為伴,以殺敵為誌!這等悲悲切切之物,隻會消磨士氣!”說著,伸手便來搶奪。
趙石頭情急之下,猛地將塤湊到唇邊,深吸一口氣,吹響了塤。這一次,塤聲不再僅僅是嗚咽,而是充滿了憤怒、不甘與無儘的悲愴!塤聲如狂風怒號,如驚濤拍岸,仿佛要將這邊關的苦寒、將士的冤屈、無儘的鄉愁,全部傾瀉而出!
隨著塤聲響起,奇異的一幕再次發生。風沙驟然停歇,天地間一片死寂。校尉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臉上露出驚駭之色。隻見趙石頭身後,不知何時竟站滿了密密麻麻的士兵幻影!他們個個身著殘破甲胄,麵色慘白,眼神空洞,有的缺臂斷腿,有的胸前插著斷箭,顯然都是戰死在這邊關的亡魂!
這些亡魂沉默著,隨著塤聲的節奏,緩緩向前移動。他們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那股濃烈的絕望、思念與不甘,卻如同實質般壓向在場的每一個人。校尉嚇得連連後退,雙腿發軟,幾乎癱倒在地。其他戍卒也個個麵無人色,驚恐地看著這鬼氣森森的一幕。
趙石頭閉著眼睛,全身心投入在吹奏中。他仿佛化作了塤的延伸,塤也化作了他的喉舌。他吹出了那些亡魂未儘的言語,吹出了他們對故鄉的眷戀,吹出了他們對命運的控訴!塤聲越來越淒厲,越來越悲壯,仿佛要將這片浸透了鮮血與淚水的黃土地撕裂!
突然,塤聲戛然而止。趙石頭猛地睜開雙眼,隻見那些亡魂幻影停在了校尉麵前,齊刷刷地抬起手,指向東方——那是故鄉的方向!他們的嘴唇無聲地開合著,仿佛在齊聲呐喊:“回家……我們要回家……”
下一刻,所有的幻影如同被風吹散的沙塵,驟然消散無蹤。風沙再次呼嘯而起,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但校尉和戍卒們都知道,他們剛剛見證了什麼。校尉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再也說不出一句話,轉身狼狽離去。從此,他再也不敢乾涉趙石頭吹塤。
趙石頭的塤,從此在邊關有了一個名字——“塤魂”。每當塤聲響起,戍卒們都會停下手中的活計,靜靜地聆聽。塤聲中,他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家鄉,看到了思念的親人,也看到了那些永遠無法歸來的同伴。淚水,無聲地滑過他們粗糙的臉頰,滴落在腳下的黃沙裡。
後來,趙石頭老了,再也吹不動塤了。在他彌留之際,他將塤交給了最年輕的一個小兵,用微弱的聲音說:“吹……吹給他們聽……讓……讓他們知道……我們……想家……”
小兵接過塤,在趙石頭的身前,吹響了塤。塤聲嗚咽,如訴如泣。風沙中,似乎又出現了那些沉默的幻影,靜靜地聆聽著這來自靈魂深處的鄉愁。塤魂不滅,鄉愁不絕,在這蒼涼的邊關,永遠回蕩著那穿越生死的思念。
喜歡新編民間故事大雜燴請大家收藏:()新編民間故事大雜燴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