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淒冷,清霜如薄粉般鋪灑在青石板上。村東頭那座孤零零的茅屋,窗戶紙破了好幾個洞,冷風肆無忌憚地灌進去,吹得屋內那盞如豆的油燈搖曳不定,光影在牆壁上掙紮跳躍。王阿婆蜷縮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薄被裹得再緊也擋不住寒氣。她咳嗽著,枯瘦的手緊緊攥著床沿,指節泛白。屋角那個老舊的石臼,在昏暗中沉默著,像一口小小的、冰冷的井。
“唉……這日子,可怎麼過喲……”王阿婆喃喃自語,聲音沙啞得像破舊的風箱。丈夫走得早,隻留下這個病歪歪的身子,還有屋角那個祖傳的石臼。往年,女兒小桃還在時,雖然日子清苦,可總有個盼頭。小桃那雙小手,舂起米來又快又穩,石臼裡總能蹦出雪白飽滿的米粒。可如今……王阿婆的眼眶又濕了,小桃去年因那場急病而亡故,像一陣妖風,硬生生把她的心肝肺都掏空了。如今,她連舂米的力氣都快沒了,看著米缸裡日漸減少的糙米,愁得整宿整宿睡不著。
夜深了,萬籟俱寂,隻有風穿過破窗縫時發出的嗚咽聲。王阿婆在昏沉中,似乎被一種極輕極有節奏的聲音喚醒了。咚……咚……咚……那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一下下,不緊不慢,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又像……像就在屋裡!
她猛地睜開渾濁的老眼,側耳細聽。沒錯,是舂米聲!石杵撞擊石臼的悶響,在這死寂的夜裡顯得格外突兀。誰?誰在夜裡舂米?王阿婆心裡咯噔一下,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頭頂。她壯著膽子,摸索著點亮了油燈,顫巍巍地下了床,循著聲音,一步步挪向屋角。
油燈昏黃的光圈,正好罩住了那個石臼。王阿婆倒抽一口冷氣,渾身的血仿佛都凍住了——石臼旁空空如也,根本沒有人影!可那“咚……咚……”的舂米聲,卻真真切切地從石臼裡傳出來!石杵竟然自己懸在半空,一下下,穩穩地舂著臼裡的糙米!米粒在石杵的起落間跳躍,漸漸褪去粗糙的黃色外衣,露出裡麵溫潤如玉的白色米仁。
王阿婆嚇得腿一軟,差點癱坐在地。她死死捂住嘴,才沒讓驚叫衝出來。是鬼?是妖?她嚇得連滾帶爬地縮回床上,用被子蒙住頭,渾身篩糠似的抖。那舂米聲卻不管不顧,執著地響著,像一首單調而固執的搖籃曲,在寒夜裡持續了整整一個時辰,才漸漸停歇。
天剛蒙蒙亮,王阿婆心有餘悸地掀開被子,第一件事就是衝到屋角。油燈已經熄了,晨光從破窗洞裡斜射進來,照亮了石臼。王阿婆揉了揉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石臼裡,滿滿當當的,全是雪白、飽滿、晶瑩的精米!米粒顆顆圓潤,散發著淡淡的清香,堆得像一座小小的銀山。
“老天爺啊……”王阿婆喃喃著,伸出枯瘦的手,顫抖著捧起一把米。那米觸手溫潤,沉甸甸的,是實實在在的好米!她一夜的恐懼,瞬間被巨大的狂喜衝散了。有了這些米,她就能活下去!她撲通一聲跪在石臼前,磕了幾個響頭,嘴裡語無倫次地念叨:“謝謝老天爺,謝謝神仙,謝謝……謝謝好心腸的鬼神……”
從那天起,怪事就成了常態。隻要夜深人靜,那“咚……咚……”的舂米聲就會準時響起。王阿婆也從最初的驚恐,慢慢變成了習慣,甚至帶著一絲隱秘的期盼。她不再害怕了,夜裡聽著那聲音,反而覺得心安,像是小桃還在身邊,默默幫她乾活。她白天就把石臼裡的精米小心地收起來,裝進米缸。米缸漸漸滿了,她甚至還能分一些給村裡同樣窮苦的鄰居。大家都驚訝於王阿婆突然交了好運,問她米是哪裡來的,她隻是含糊地說:“是……是老天爺可憐我這老婆子,賞的口糧。”她不敢說出夜裡的舂米聲,怕驚擾了那位不知名的“幫手”。
日子一天天過去,王阿婆的臉色漸漸紅潤起來,身上也有了力氣。她常常坐在石臼旁,一邊摩挲著冰冷的石壁,一邊輕聲絮叨:“好孩子,不管你是誰,阿婆都謝謝你……你累不累啊?要不要歇歇?”石臼自然不會回答,隻有風從破洞鑽進來,發出嗚嗚的聲響,像一聲遙遠的歎息。
村裡有個叫李大膽的獵戶,膀大腰圓,天不怕地不怕。他聽說王阿婆家夜裡有怪聲,還憑空多出好米,心裡就犯了嘀咕。這天晚上,他揣著把鋒利的柴刀,悄悄摸到了王阿婆家的窗根下。屋裡燈已經滅了,一片漆黑。他屏住呼吸,把耳朵貼在冰冷的窗紙上。
果然,沒過多久,那熟悉的“咚……咚……”聲就響了起來。李大膽的心跳得飛快,他壯著膽子,用唾沫蘸濕手指,輕輕捅破了一個窗紙洞,眯著一隻眼往裡瞧。
油燈沒點,屋裡很暗,隻有清冷的月光從破洞漏進來,勉強勾勒出屋角的輪廓。李大膽瞪大了眼睛,差點叫出聲——石臼旁,隱隱約約站著一個半透明的、小小的身影!那身影穿著洗得發白的舊布衣,梳著兩條細細的小辮,正是去年夭折的小桃!她小小的身體微微前傾,雙手緊緊握著石杵,一下一下,吃力地舂著米。月光下,她的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眼神空洞,仿佛看不見周圍的一切,隻是機械地重複著舂米的動作。每一次石杵落下,她小小的身體都跟著晃一下,像風中即將熄滅的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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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膽隻覺得一股寒氣從頭頂澆到腳底,頭發根都豎了起來。他再也顧不上彆的,猛地推開虛掩的柴門,一步衝了進去,指著那個小小的身影,聲音都變了調:“鬼!有鬼啊!”
屋裡的舂米聲戛然而止。小桃的身影猛地一顫,像是受驚的小鹿,茫然地抬起頭。當她看清闖進來的是李大膽,又看到床上被驚醒、正驚恐地坐起來的王阿婆時,那雙空洞的眼睛裡,瞬間湧滿了巨大的悲傷和驚恐。她的小嘴張了張,似乎想說什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的身影開始劇烈地波動、變淡,像水中的倒影被投入了石子。
“小桃?!”王阿婆終於看清了那身影的麵容,撕心裂肺地哭喊出來,掙紮著要下床,“我的兒啊!是你嗎?”
小桃的身影最後看了一眼王阿婆,眼中滾落兩顆晶瑩的淚珠,在月光下一閃而逝。她猛地轉身,像一縷輕煙,倏地鑽進了那個冰冷沉重的石臼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小桃——!”王阿婆的哭喊聲在破屋裡回蕩,淒厲得讓人心碎。她跌跌撞撞地撲到石臼旁,瘋了一樣用雙手拍打著石壁,“我的兒!你出來!你出來啊!娘知道是你!娘知道是你幫娘舂米啊!”
石臼冰冷堅硬,紋絲不動,隻有裡麵殘留的精米,散發著淡淡的、令人心碎的米香。
李大膽早已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逃出了茅屋,邊跑邊喊:“鬨鬼了!王阿婆家鬨鬼了!是小桃的鬼魂在舂米!”
消息像長了翅膀,瞬間傳遍了整個村子。村民們議論紛紛,有的害怕,有的同情,更多的則是好奇。幾個膽大的村民,在村長帶領下,舉著火把來到了王阿婆家。王阿婆已經哭得癱軟在地,隻是緊緊抱著那個石臼,像抱著她失而複得又再次失去的女兒。
村長看著悲傷欲絕的王阿婆,又看看那個沉默的石臼,歎了口氣,對眾人說:“唉,可憐天下父母心,可憐小桃這孩子,死了魂兒還惦記著娘……這舂臼精,是小桃的孝心所化啊!”
從那以後,王阿婆家的石臼再也沒在夜裡響起過舂米聲。王阿婆把石臼裡最後一點精米小心翼翼地收好,每天都會坐在石臼旁,跟它說話,就像跟小桃說話一樣。她不再愁眉苦臉,仿佛女兒從未離開,隻是換了一種方式陪著她。
村裡人也漸漸接受了這個說法。大家不再害怕那個石臼,反而對它多了一份敬畏。每當有人家舂米時,都會想起那個在寒夜裡為母親舂米的小小魂靈,動作也變得格外輕柔。那座破舊的茅屋和它屋角的石臼,成了村裡一個特殊的存在。人們說,那是舂臼精住過的地方,裡麵住著一個夭折農女最深沉的孝心,在每一個寂靜的夜晚,無聲地守護著她孤苦的娘親,也提醒著活著的人,有些愛,連死亡也無法磨滅。石臼依舊冰冷,可王阿婆的心,卻在那無聲的守護裡,漸漸暖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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