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楊恒辛就蹲在窯口前,手裡捧著一捧灰白的瓷土,指尖細細摩挲著。窯火燒了整整一夜,此刻正是最關鍵的時刻。他的眼睛布滿血絲,眼角深深的皺紋裡嵌著多年煙火熏燎的痕跡。
“爹,喝口粥吧。”楊鞠兒端著粗陶碗,輕步走到父親身邊。她年方十六,眉眼清秀如畫,一身洗得發白的藍布裙也掩不住那份靈動。
楊恒辛擺擺手,目光仍死死盯著窯門縫隙裡透出的火光。“不成,這一窯又不成。”他喃喃自語,聲音沙啞得如同碎瓷相刮,“就差那麼一點,總差那麼一點...”
這是楊恒辛第三十七次嘗試燒製秘色釉。三十年來,他散儘家財,日夜鑽研,隻為重現那傳說中的雨過天青色。長沙銅官窯的工匠們都說他瘋了——那秘色釉本是仙家之物,豈是凡人能窺探的?
楊鞠兒默默放下粥碗,心裡一陣酸楚。自母親病逝後,父親越發執迷於秘色釉,家中能變賣的都變賣了,連母親留下的最後一隻銀鐲子,上月也被拿去換了上等的釉料。
“爹,先歇歇吧,您的身子要緊。”
楊恒辛忽然轉過頭,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鞠兒,我昨夜夢見了你娘。她說,秘色釉需要至純之物的祭獻...你說,這至純之物,到底是什麼?”
楊鞠兒被父親的眼神嚇得後退半步,強笑道:“或許是某種特殊的釉料,或是燒窯的時辰...”
“不,不是這些。”楊恒辛搖頭,又轉向窯口,喃喃道,“我試過所有材料了...青金石、瑪瑙、玉石粉...都不成...”
正午時分,窯火漸熄。楊恒辛迫不及待地打開窯門,熱浪撲麵而來。他顧不上燙手,用鐵鉗夾出還冒著青煙的瓷器——又是一窯廢品。有的釉色灰暗,有的開裂如龜背,最好的那隻碗,也不過是普通的青色,離那“雨過天青”還差著十萬八千裡。
楊恒辛頹然坐倒在地,雙手插入花白的頭發中,喉間發出困獸般的嗚咽。
“爹,咱們不試了,好嗎?”楊鞠兒跪在父親身邊,眼淚終於落下,“普通的青瓷也能賣錢,女兒可以多做些繡活,日子總能過下去的...”
“你不懂!”楊恒辛猛地抬頭,眼中儘是瘋狂,“這是我一生所求!若燒不出秘色釉,我死不瞑目!”
楊鞠兒從未見過父親如此模樣,嚇得噤聲,隻餘低低的抽泣。
當夜,楊恒辛又做了一個夢。夢中,一個聲音告訴他:“窯神要的不是凡物,是至純之魂。唯有至親之血,能與釉色相融,化作雨過天青。”
次日清晨,楊鞠兒發現父親在院子裡磨一把舊匕首,那匕首是她小時候見父親防身用的,已鏽跡斑斑。
“爹,您磨這匕首做什麼?”
楊恒辛不答,隻專注地磨著刀刃,直到它閃著寒光。
三天後,鎮上來了個遊方道士,說是能解夢預知。楊恒辛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將那道長請回家中,奉上家中僅存的好茶。
“道長,我屢夢窯神,說需要至純之物的祭獻,方能得秘色釉。您看這至純之物,究竟是何物?”楊恒辛急切地問。
道士閉目掐指,半晌睜開眼,目光銳利地看向正在院中晾衣的楊鞠兒。
“至純之物,便是未經世俗玷汙的純淨靈魂。”道士壓低聲音,“施主心中已有答案,何必再問?”
楊恒辛渾身一震,手中的茶碗差點掉落。
送走道士後,楊恒辛獨自在院中呆坐到黃昏。當楊鞠兒點亮油燈時,他忽然開口:“鞠兒,爹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娘。”
“爹怎麼說起這個?”楊鞠兒柔聲道,“女兒知道爹心中的苦。”
楊恒辛抬起頭,眼中淚光閃爍:“若有一天爹做了不可原諒的事,你會恨爹嗎?”
楊鞠兒握住父親粗糙的手:“爹永遠不會做傷害女兒的事,女兒知道。”
楊恒辛猛地抽回手,轉身走向工坊,留下楊鞠兒一人,心中滿是不解與不安。
又一批新瓷塑形完成,即將入窯。這是楊恒辛最後的材料,也是他最後的機會。他整日整夜地守在工作室,調配釉料,調整窯溫,神情癲狂,時而大笑,時而痛哭。
楊鞠兒心疼父親,每晚都送飯到工作室,卻總見父親對著未上釉的素坯喃喃自語,仿佛在與看不見的存在對話。
“窯神...我明白了...我會奉上...”她偶爾聽到隻言片語,心中不安越發強烈。
開窯前夜,楊恒辛突然早早回家,親自下廚做了幾道楊鞠兒愛吃的菜,還買了一小壺甜米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