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峰山下有個小鎮,鎮上有個鐵匠叫王鐵錘。人如其名,他打鐵的手藝那是祖傳的,一把鐵錘舞得虎虎生風。鎮上人都說,王鐵錘打的鋤頭三年不卷刃,打的菜刀五年不缺口。
青峰山頂有座古寺,名叫雲深寺。寺裡住持法號慧明,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這二人一個在山頂,一個在山腳,看似八竿子打不著,卻是多年的知交好友。
說起他倆的緣分,要追溯到二十年前的一個雪夜。
那晚王鐵錘正要收工,忽然聽見敲門聲。開門一看,是個滿身積雪的和尚,懷裡還抱著個受傷的小鹿。那和尚正是慧明。
“施主莫怪,貧僧在山中發現這隻小鹿中了獵人的陷阱,想借貴地救它一命。”
王鐵錘二話不說,趕緊讓進屋來。他幫著慧明給小鹿取出鐵夾,包紮傷口,又生起爐火讓這一人一鹿取暖。慧明見這鐵匠雖外表粗獷,心地卻如此善良,心中好感頓生。
那一夜,兩人圍著火爐聊到深夜。慧明講佛法,王鐵錘講打鐵,竟發現彼此話語投機,頗有相見恨晚之感。
自此,慧明每次下山化緣,總要到鐵鋪坐坐;王鐵錘每月也必抽一天上香,實則為了與老友品茶對弈。
雲深寺有口古鐘,重八百斤,鐘聲能傳十裡。原本是小沙彌輪流敲鐘,但十年前的某天,慧明偶然提起鐘聲不夠渾厚,王鐵錘當即拍胸脯:
“這事交給我!我雖不懂念經,但敲鐵敲了半輩子,敲鐘還能難倒我?”
第二天天未亮,王鐵錘就上山試鐘。說來也怪,那鐘到了他手裡,聲音洪亮悠長,仿佛被注入了靈魂。慧明笑道:“這鐘認人。”
從此,王鐵錘便擔起了每日敲鐘的差事。天不亮就上山敲晨鐘,日落時再敲暮鐘,風雨無阻。鎮上人笑他傻,不打鐵去敲鐘,圖個什麼?王鐵錘隻笑笑:“你們不懂。”
作為回報,慧明每日誦經時,總會特意為這位好友念上一段祈福經。這一敲一念,就是整整十年。
十年間,青峰山的鐘聲從未間斷,那渾厚悠揚的鐘聲成了山下人起居勞作的依托。農人們聽鐘聲下地,婦人們聽鐘聲生火,孩子們聽鐘聲回家。
十年後的春天,王鐵錘病倒了。
起初隻是咳嗽,他以為染了風寒,照常上山敲鐘。可後來咳得越來越重,有一次敲鐘時竟咳出血來。慧明強行帶他看郎中,郎中把脈後直搖頭:“肺癆,已入膏肓,好好將養或許還能撐半年。”
王鐵錘卻笑道:“半年夠了,還能聽半年的鐘聲。”
他不再能上山敲鐘,整日躺在鐵鋪後屋的小床上。慧明天天來看他,帶來寺裡自製的草藥,卻不見成效。
有一天黃昏,該是敲暮鐘的時候,王鐵錘側耳傾聽,卻沒等到那熟悉的鐘聲。他歎了口氣,知道寺裡的小和尚們又忘了。
第二天慧明來看他時,王鐵錘已氣若遊絲,卻還強打精神開玩笑:“老和尚,你們寺裡的鐘聲,怎麼跟我一樣病懨懨的?”
慧明心中刺痛。回到寺裡,他召集全寺僧人,沉聲道:“從今日起,寺裡所有僧人,分作十二組,每組一個時辰,日夜不停敲鐘。”
首座和尚不解:“住持,佛門鐘聲有定規,如此日夜不停,不合規製啊。”
慧明望著山下方向,緩緩道:“規矩是為人設的。這鐘,從今天起,不為佛,隻為我的朋友。”
於是,雲深寺的鐘聲變了。不再隻是晨昏兩次,而是日夜不息;不再渾厚洪亮,因小和尚力氣不足,敲得雜亂,卻始終不停。
第一天,山下的人都不習慣,紛紛議論這寺廟怎麼了。有人甚至上山質問,打擾了清靜。
慧明隻站在寺門前,對眾人行了一禮:“寺中一位摯友病重,唯有鐘聲可慰其心。驚擾各位,實非得已。若蒙見諒,寺內願為各位多誦經祈福。”
眾人聽後無不動容。原來那日夜不停的鐘聲,是為山下的王鐵匠而鳴。
鐘聲日夜傳來,躺在病床上的王鐵錘笑了。他知道,這是老和尚在用自己的方式陪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