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陽城南有條青石板路,走到儘頭便是陳記年畫鋪。陳師傅年過半百,是灘頭一帶數一數二的畫師,尤其擅長畫門神和財神。他那雙手啊,沾了顏料,點在紙上,神仙就跟活了似的。可這人啊,手藝再好,心裡若存了怨氣,手下的畫也就變了味兒。
這年秋天,陳師傅接了個大單子,縣太爺要五十幅門神、三十幅財神,限期一個月完成。陳師傅一個人忙不過來,便請了同鄉畫師林秀山幫忙。
林秀山比陳師傅小十歲,畫工也不錯,就是心胸有些狹窄,總覺得自己的手藝在陳師傅之上,不該屈居人下。這次見陳師傅接了縣太爺的大單,心裡又羨慕又嫉妒,暗想:若是我獨自接了這單,不但銀子賺得多,名聲也能打響。
兩人日夜趕工,陳師傅負責勾勒輪廓,林秀山負責上色。眼看交貨日期將近,已經完成了七十多幅。
這天傍晚,林秀山收拾畫具時,不小心打翻了朱砂碗,鮮紅的顏料潑在了三幅已經完成的門神畫上。陳師傅聽見動靜過來一看,心疼得直跺腳:“秀山啊秀山,你怎麼這麼不小心!這三幅畫可是要趕明兒一起交貨的!”
林秀山慌忙用布去擦,卻越擦越花,三幅門神的臉都被染得一片血紅,看著嚇人。
“陳哥,對不住,對不住!我連夜重畫,一定趕得上!”林秀山連聲道歉。
陳師傅長歎一聲:“罷了,天也晚了,你先回去歇著,明早再來補畫。我今晚還得把最後幾幅財神的金粉上完。”
林秀山惴惴不安地走了。走到半路,忽然想起自己有一方常用的印章落在了畫鋪,又折返回去取。
此時天色已暗,畫鋪裡點著一盞油燈。林秀山推門進去,卻看見陳師傅正站在桌前,手持畫筆,在一幅剛完成的《招財童子》上輕輕點畫。那畫上的童子懷抱金元寶,笑容可掬,周身金光閃閃,煞是好看。
林秀山正要開口,卻見陳師傅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往顏料碗裡抖了些許白色粉末,又蘸著那顏料在童子眼睛上輕輕一點。
說也奇怪,這一點之後,那童子的眼睛頓時顯得格外有神,仿佛活了一般,直直看向林秀山的方向。林秀山心裡一驚,屏住呼吸,悄悄退了出去。
回家的路上,林秀山心裡翻江倒海:那白色粉末是什麼?陳師傅為何要偷偷加在顏料裡?莫非是什麼秘方,一直瞞著我?
第二天一早,林秀山趕到畫鋪,見那三幅被染汙的門神畫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三幅新畫的門神,色彩鮮豔,氣勢威武。
“陳哥,你這速度真快啊!”林秀山驚訝道。
陳師傅笑了笑:“年輕時練的功夫,一夜畫三幅不算什麼。來吧,幫我把畫打包,午時前得送到縣衙。”
林秀山一邊幫忙,一邊偷偷觀察陳師傅的臉色,見他眼圈發黑,顯然是熬了一夜。林秀山心裡更加疑惑:就算陳師傅手藝再好,一夜之間完成三幅複雜的門神畫,也未免太快了些。
午時,兩人將年畫送到縣衙,縣太爺十分滿意,當即付清了銀兩,還額外賞了五兩銀子。
回鋪子的路上,林秀山試探著問:“陳哥,我看你畫的那《招財童子》格外傳神,是不是有什麼秘法?”
陳師傅愣了一下,隨即笑道:“哪有什麼秘法,不過是多下功夫罷了。”
林秀山心裡更加確定陳師傅有事瞞著他。
三天後,城裡張員外家辦喜事,派人來請陳師傅畫一幅《天官賜福》。偏巧陳師傅那日染了風寒,臥病在床,便把活計推給了林秀山。
林秀山心中暗喜,覺得這是個展示自己的好機會。他在鋪子裡精心繪製,花了整整一天時間,完成了一幅極為精美的《天官賜福》。張員外家的人來取畫時,讚不絕口,付了雙倍的酬金。
林秀山接過沉甸甸的銀兩,心裡正高興,卻聽那人說:“林畫師手藝真不錯,都快趕上陳師傅了!不過陳師傅那《招財童子》可是一絕,聽說前幾日李掌櫃請了一幅回去,鋪子裡的生意立馬翻了三倍!”
林秀山臉上的笑容僵住了。送走來人後,他越想越不是滋味:自己辛苦一天,卻還是活在陳師傅的陰影下。
當晚,林秀山翻來覆去睡不著,忽然心生一計。
第二天一早,他跑到縣衙,求見師爺。
“師爺,有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林秀山故作猶豫。
師爺挑眉:“但說無妨。”
“陳師傅最近交給縣太爺的年畫裡,有幾幅是用邪術畫的。”林秀山壓低聲音,“我親眼見他往顏料裡加不明藥物,畫出的門神眼睛邪門得很,掛在室內恐怕會招來不乾淨的東西。”
師爺一驚:“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我與他共事多年,最近才發現他這個秘密。據說他用這種方法畫的《招財童子》,能讓人短時間內發財,但後續會有禍事。我不敢隱瞞,特來稟報。”
師爺沉吟片刻:“此事關係重大,我會稟明縣太爺。你暫且不要聲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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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秀山心中暗喜,以為這下陳師傅必定失寵。
誰知這位師爺與陳師傅是舊識,轉頭就把林秀山的話告訴了陳師傅。
陳師傅聽後,長歎一聲:“罷了,人心難測。師爺,麻煩你轉告縣太爺,我陳某人問心無愧,所有的年畫都是用祖傳秘方繪製,絕無邪術。既然秀山容不下我,我關門歇業便是。”
陳師傅心灰意冷,真的關了畫鋪,整日閉門不出。
林秀山如願以償,接手了縣太爺後續的所有年畫訂單,一時風頭無兩。可他心裡始終有個疙瘩:陳師傅那《招財童子》的秘方,他始終沒能弄到手。
這天,林秀山故意拎著一壺酒,上門拜訪陳師傅。
“陳哥,都是我不好,不該接張員外那單活,搶了你的生意。”林秀山假意道歉。
陳師傅淡淡一笑:“手藝人都要吃飯,談不上搶生意。”
兩人對飲幾杯後,林秀山終於切入正題:“陳哥,你那《招財童子》畫得那麼傳神,到底有什麼訣竅?眼看我也要給王掌櫃畫一幅,怕畫不好,丟了咱們灘頭年畫的臉麵。”
陳師傅沉默良久,道:“秀山,那《招財童子》不是那麼好畫的。我勸你不要碰。”
林秀山以為陳師傅小氣,不肯傳授,心裡一股無名火起,但麵上仍陪著笑:“陳哥說的是,那我就不勉強了。”
起身告辭時,林秀山瞥見牆角畫缸裡插著一卷畫軸,露出一角金黃,正是那幅《招財童子》。他趁陳師傅不注意,偷偷塞進袖中,匆匆離去。
回到家中,林秀山迫不及待地展開畫軸,隻見畫上的招財童子眉開眼笑,懷抱大元寶,周身金光燦燦。他仔細端詳,發現童子的眼睛格外有神,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像是在盯著自己。
“果然有蹊蹺。”林秀山拿出畫筆和顏料,準備臨摹一幅。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林秀山慌忙把畫藏好,開門一看,竟是陳師傅。
“秀山,你是不是拿了我一幅畫?”陳師傅麵色凝重。
林秀山做賊心虛,強裝鎮定:“陳哥說的什麼話,我怎麼會拿你的畫?”
陳師傅直視他的眼睛:“那幅《招財童子》你千萬不能碰,更不能再畫一幅。聽我一句勸,把它還給我。”
林秀山惱羞成怒:“陳師傅,你自己靠著秘方發財,卻要斷我財路?憑什麼你能畫《招財童子》,我就不能?”
陳師傅搖頭歎息:“那不是普通的年畫...畫它需要純淨的心念,否則...”
“否則怎樣?”林秀山冷笑。
陳師傅欲言又止,最後隻說:“你好自為之吧。”轉身離去。
林秀山氣得渾身發抖,認定陳師傅是故意嚇唬他。他回到桌前,看著那幅《招財童子》,越想越氣:“你說不能畫,我偏要畫!不但要畫,還要畫得比你好!”
他鋪開畫紙,調好顏料,憑著記憶開始臨摹。可他心裡充滿了對陳師傅的怨恨,筆下不自覺地帶了情緒。
畫到童子的眼睛時,林秀山想起陳師傅往顏料裡加白色粉末的情形,便也學著往顏料裡加了些石膏粉。一點一畫,童子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隻是那眼神不再慈祥,反而帶著幾分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