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南的漁村邊上,有個叫阿泉的南音傳人,他那管祖傳的洞簫聲調格外悲戚,能吹得聽者落淚。這管洞簫不同於尋常,顏色暗沉如老骨,拿在手裡比尋常竹簫沉上許多,細看還能看見管身上若隱若現的紋路,像是某種生物蜷縮其中的痕跡。
老輩人說,這管簫是用海邊懸崖上的“龍骨竹”製成,那竹子生得奇特,一節一節好似脊椎,質地堅硬如骨,敲之有金石之聲。更奇的是,這竹子內裡不是中空的,需要匠人費儘心思才能打通。阿泉的曾祖父是當地最有名的製簫師傅,也是他發現了這種竹子,製成了這管音色絕無僅有的洞簫。
阿泉自小跟著父親學簫,七歲就能吹完整的指套,十五歲已經掌握了所有的南音曲牌。可父親總說他吹得不對,少了魂。
“咱們這管簫啊,有它的脾氣,你得順著它,不能逆著。”父親臨終前把簫交到他手中時這樣說,“但你也要記住,簫聲太悲不是好事。”
阿泉不明白這話的意思,直到父親去世後,他獨自練簫,漸漸發現自己的技藝越是精進,那簫聲就越是悲戚動人。尋常的南音曲牌,用這管簫吹出來,都帶著說不儘的哀怨纏綿,能勾出人心中最深切的愁緒。
村裡人都說阿泉青出於藍,比父親吹得還要好,請他表演的人越來越多。可沒人知道,每次吹完簫,阿泉都會感到一陣莫名的空虛,像是把自己的什麼也隨著曲子送走了。
這天晚上,月色如水,阿泉獨自在院裡練簫。他吹的是《梅花操》,本該清雅高潔的曲調,從這管簫中流出,卻成了孤寂淒清之音。吹到一半,他忽然聽見一陣極細微的啜泣聲,夾雜在簫聲的餘韻裡。
他停下吹奏,四下張望,院子裡空無一人。
“誰在那兒?”他問道。
沒有回答,隻有海風吹過竹林的沙沙聲。
阿泉搖搖頭,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正要繼續吹奏,那聲音又響了起來——這次更清晰了,是個女子的聲音,幽幽地說:“求你,彆吹了...”
阿泉驚得差點把簫摔在地上。他點上燈籠,前前後後找了一遍,確實沒有人。
“是誰在說話?”他對著空氣問。
又是一陣沉默,然後那聲音直接在他腦海中響起:“我在簫裡...”
阿泉舉起手中的骨簫,在燈籠光下仔細端詳。那暗沉如骨的管身上,紋路似乎比平日裡更加清晰了些。
“你是...什麼東西?”他顫聲問道。
“我是海中的靈,被囚於此...”那聲音斷斷續續,如同遠方的潮汐,“你的簫聲...消耗著我的魂...”
阿泉想起父親臨終的話——“簫聲太悲不是好事”。原來父親早就知道。
那夜,海靈斷斷續續講述了自己的故事。她本是閩海中的一位歌者,族人被稱為“海妖”實則冤枉,她們不過是以歌與海洋生物交流,引導魚群,安撫風浪。百年前,阿泉的曾祖父出海時,恰逢暴風雨,他的小船即將傾覆,是一位海靈以歌聲平息了風浪,救他上岸。可曾祖父卻被那美妙的歌聲迷住,一心想把這種聲音永遠留住。
他尋遍海岸,終於找到了特殊的“龍骨竹”——這種竹子能禁錮海靈的靈魂。他用計捕捉了那位救他的海靈,將她的靈魂封入簫中。從此,這管簫就有了獨一無二的悲戚音色,因為每一聲音符,都是海靈被囚靈魂的哭泣。
“每一曲終了,我都覺得自己的力量減弱一分...”海靈的聲音微弱如絲,“百年過去,我快要消散了...”
阿泉心中震撼,他從未想過家中引以為傲的祖傳洞簫,竟有著如此殘酷的來曆。
“我能為你做什麼?”他問道。
“放我自由...”海靈說,“隻有當我完全消散,或者簫身毀壞,我才能脫離這囚籠...但你的曾祖父設下禁製,這龍骨竹堅硬無比,尋常方法毀不掉它...”
“該怎麼毀掉它?”
“我不知道...隻有製簫者的後人真心願意釋放我,才可能找到方法...”
那夜之後,阿泉再不敢輕易吹奏那管洞簫。村裡人不解,紛紛來問緣由,阿泉隻推說身體不適。
沒有了骨簫的悲戚之音,阿泉嘗試用普通竹簫演奏,卻發現自己的技藝大不如前,仿佛這些年來,不是他在駕馭簫,而是簫在借他的手發聲。
更讓他不安的是,他開始做同一個夢:夢中一位身著藍衣的女子站在海邊礁石上,麵向大海歌唱,那歌聲婉轉悠揚,不是人間的任何曲調。然後總會出現一張網,將她罩住,拖入黑暗。夢的結尾,那女子總會回頭看他,眼神不是怨恨,而是深深的哀傷。
阿泉知道,那就是被囚的海靈。
如此過了半月,一晚阿泉實在手癢,又取出骨簫,輕輕吹了一段《百鳥歸巢》。不料才吹幾句,就聽見海靈痛苦的呻吟:“停下...求你...”
阿泉連忙停下,愧疚難當。
“對不起,我隻是一時技癢...”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海靈沉默片刻,忽然說:“你的技藝確實精湛...比你的祖父、父親都要出色...也因此,我的靈魂消耗得更快...”
阿泉心中一陣刺痛。他想起這些年來,自己越是沉醉於簫藝的精進,海靈就越是痛苦。他所追求的美的背後,竟是如此殘酷的代價。
“我一定要還你自由。”他堅定地說。
第二天,阿泉帶著骨簫去找村裡的老祭司。老祭司聽了他的講述,捋著白須沉思良久。
“龍骨竹...我聽先輩說過,那是海龍的骨頭所化,至堅至硬,不畏水火。”老祭司說,“要毀掉它,難啊!”
“難道就沒有辦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