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祭司翻找古籍,最後在一本破舊的《閩中海異誌》中找到一段記載:“龍骨竹,海龍骨血所化,唯真情能動,唯真願能破。”
“什麼意思?”阿泉不解。
“意思是,隻有真摯的情感和自願的犧牲,才能破解龍骨竹的禁錮。”老祭司解釋道,“具體怎麼做,書上沒說。”
阿泉失望而歸,坐在海邊發呆。手中的骨簫在月光下泛著蒼白的光,像是某種生物的遺骨。
“你還在嗎?”他輕聲問。
“在...”海靈的聲音比之前更加微弱。
“如果我繼續吹簫,你還能存在多久?”
“不過三年五載...而後便會魂飛魄散,連輪回也不能入了...”
阿泉心中一震。他想起了這些年來,每當自己吹奏時那種奇妙的感受——仿佛不是自己在控製簫,而是被某種力量引導著,達到平日達不到的境界。原來那不是靈感迸發,而是海靈在耗儘自己的靈魂支撐他的技藝。
“如果我從此不再吹奏呢?”
“也不過是多延續十數年光陰...囚禁於此,與死何異...”
阿泉默然。他撫摸著骨簫,第一次感受到那冰冷的觸感中蘊含的痛苦。這管被家族引以為傲的傳世之寶,實則是一座精美的囚牢。
接下來的日子裡,阿泉四處尋訪,希望能找到釋放海靈的方法。他問過寺廟的高僧、道觀的道長,甚至遠赴泉州城請教外國商人,可所有人都對龍骨竹一無所知。
轉眼到了中秋,村裡舉辦南音大會,父老鄉親都期盼阿泉能用那管祖傳洞簫演奏一曲。阿泉推脫不過,隻好答應。
那夜月圓如鏡,海麵平靜無波。阿泉站在海邊的戲台上,手持骨簫,心中五味雜陳。他知道這一曲下去,海靈又將損耗不少魂力。
“對不起。”他在心中默念,“這是最後一曲。”
他吹起《望明月》,這首本該表達思鄉之情的曲子,在他的簫聲中化為無儘的哀怨與渴望。台下聽眾無不落淚,就連海風也似乎停止了呼嘯,靜靜聆聽。
阿泉自己也被簫聲中的情感震撼。那不隻是技巧的展現,而是靈魂的呐喊。他仿佛能感受到海靈對自由的渴望,對廣闊海洋的思念,百年囚禁的痛苦...
就在曲子達到高潮時,他忽然感覺到手中的骨簫微微發熱,一個清晰的念頭傳入腦海:“讓我唱最後一首歌...真正的海靈之歌...”
阿泉心領神會,放棄了原本的曲譜,任由手指和氣息隨著某種神秘的引導移動。一種從未聽過的旋律從簫中流淌出來,那聲音既陌生又熟悉,仿佛來自遠古的記憶,帶著海洋的深邃與遼闊。
台下的人們驚呆了,他們從未聽過如此美妙又如此悲傷的音樂。有人看見簫管周圍泛起了淡淡的藍光,像是海水的波光。
阿泉閉目吹奏,腦海中浮現出奇異的景象:蔚藍的深海,遊弋的魚群,皎潔的月光灑在平靜的海麵上,遠處有歌聲傳來,空靈而自由...
他明白了,這就是海靈的記憶,是她魂牽夢繞的故鄉。
曲終,餘音嫋嫋,久久不散。台下寂靜無聲,所有人都沉浸在那種難以言喻的境界中。
阿泉睜開眼,發現手中的骨簫已經布滿了細密的裂紋,像是隨時會破碎。
他忽然明白了老祭司的話——“唯真情能動,唯真願能破”。要釋放海靈,需要他真心願意放棄這管祖傳的洞簫,甚至放棄自己賴以成名的簫藝。
沒有猶豫,他向著大海走去。
村民們驚訝地看著他一步步走入海中,海水沒過他的膝蓋、腰身、胸膛,他卻渾然不覺,隻是高高舉著那管骨簫。
在齊胸深的海水中,阿泉停下腳步,用儘全部的心力與情感,吹奏起來。
這一次,不再是任何南音曲牌,而是純粹即興的旋律,是自由的頌歌,是送彆的祝福。他感覺到自己的靈魂仿佛與簫中的海靈交融,感受到她百年的孤寂與痛苦,也感受到她對自由的渴望。
簫聲越來越悲壯,骨簫上的裂紋越來越多,藍色的光芒從裂縫中透出。
最後一聲音符落下,骨簫在阿泉手中猛然碎裂,化作無數閃著微光的粉塵。一道青煙從粉塵中逸出,在空中盤旋片刻,化作一個藍衣女子的模糊身影,向著阿泉微微躬身,然後向著大海深處飄去,消失在月光下的浪花中。
阿泉站在海水中,手中空無一物,心中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寧靜與喜悅。
回到村裡,阿泉不再吹簫。他改學琵琶,雖然技藝平平,卻樂在其中。有人問他為何放棄如此高超的簫藝,他隻是笑笑說:“有些美好,不該以他人的痛苦為代價。”
每年中秋月圓之夜,人們總會看見阿泉獨自來到海邊,靜靜聆聽海浪的聲音。有細心的漁民說,那天的海浪聲格外不同,仿佛夾雜著若有若無的歌聲,美妙絕倫,像是來自深海,又像是來自星空。
而阿泉總是微笑著,仿佛能聽懂那歌聲中的話語——那是自由的歡唱,也是來自遠方的感謝。
至於那管傳奇的骨簫,則成了閩南一帶口耳相傳的故事。有人說曾在月明之夜,看見一位藍衣女子坐在礁石上唱歌,那歌聲能撫平風浪,指引漁船回家。漁民們稱她為“海歌仙”,每逢出海,都會向她祈禱平安。
而阿泉的南音班社裡,多了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凡是學簫的弟子,必先學會尊重手中的樂器,因為它們不隻是工具,也可能有著不為人知的故事與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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