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二十三年,閩西大旱。
永定縣的龍岩溪斷了流,田埂裂得能塞進拳頭,連最耐渴的老竹都黃了梢。林滿倉蹲在自家那三分薄田邊,看著乾裂的土塊裡嵌著的幾株枯死稻穗,煙杆在手裡攥得泛白。
“當家的,彆蹲了,”媳婦秀娘挎著個空竹籃走過來,籃底還沾著點野菜渣,“後山的苦菜都挖光了,再不想轍,娃們怕是撐不過這月。”
他們有兩個娃,大的阿福七歲,小的阿妹才四歲。前幾日阿妹餓極了,抓著土塊往嘴裡塞,嚇得秀娘連夜抱著娃去求村頭的王郎中,郎中也隻能歎著氣給了點草根熬水。
林滿倉掐滅煙杆,站起身時膝蓋“咯吱”響。他望著遠處雲霧裡的茫蕩山,突然想起小時候聽人說過的舊事——山間深處有片“活梯田”,不管天多旱,總能長出稻子,隻是那梯田邪性,得用“血”養。
“我去後山找找。”林滿倉把煙杆彆在腰上,抄起牆角的柴刀。
秀娘拽住他的胳膊:“那都是老輩人瞎編的,後山連路都沒有,你萬一……”
“總不能看著娃餓死。”林滿倉掰開她的手,“我去去就回,要是日落前沒回來,你就帶著娃去投靠鎮上的表叔。”
他順著龍岩溪的乾涸河道往山裡走。日頭毒得像火,腳下的石頭燙得能烙熟餅,走了不到半個時辰,嘴唇就裂了口子。山裡靜得嚇人,連鳥叫都聽不到,隻有風刮過枯樹的“嗚嗚”聲,像哭。
走了約莫三個時辰,林滿倉的腳被石頭磨破了,血滲出來,在乾土上留下小血點。就在他快撐不住時,突然聞到一股水汽——不是山裡的潮氣,是稻田特有的水腥氣。
他踉蹌著往前跑,轉過一道山彎,眼前的景象讓他愣住了:
十幾層梯田順著山勢鋪下來,田埂是青黑色的石頭壘的,田裡頭滿是清水,水麵泛著粼粼的光,最下層的梯田裡,居然還長著綠油油的稻苗,稻穗都快灌漿了。
“真有活梯田!”林滿倉激動得聲音都抖了,他撲到田埂邊,捧起一捧水就往嘴裡灌,水是甜的,帶著點泥土的腥氣,比鎮上的井水還好喝。
可他剛喝完水,就發現不對勁——這梯田周圍連個人影都沒有,田埂上的石頭縫裡,似乎嵌著些暗紅色的東西,像乾涸的血。他想起傳說的“血養梯田”,心裡一緊,剛想站起來,就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
回頭一看,是個穿青布短褂的老頭,頭發胡子全白了,手裡拄著根竹杖,杖頭刻著些奇怪的花紋。老頭的臉皺得像老樹皮,眼睛卻亮得嚇人,直勾勾地盯著林滿倉。
“外鄉人,你怎麼找到這兒的?”老頭的聲音又啞又沉,像石頭摩擦。
林滿倉趕緊作揖:“老伯,我是山下永定村的,村裡大旱,娃們快餓死了,聽說這兒有活梯田,想來求點稻種,或是借點水回去救急。”
老頭盯著他看了半晌,才緩緩開口:“這梯田是我們佘族人的祖田,三百年前就有了。當年也是大旱,全族的人差點餓死,是老祖宗找到這處水源,開了梯田。可這水邪門,得用‘血’養——每年秋收後,族裡要選一個人,把血滴進田埂的石縫裡,不然來年就長不出稻子。”
林滿倉心裡一寒:“那……那現在佘族的人呢?”
老頭的眼神暗了下來:“十年前又鬨了場大旱,族裡的年輕人都出去逃荒了,隻剩我守著這梯田。去年我身子不行了,沒力氣滴血,你看這最上層的梯田,已經乾了。”
林滿倉往上層看,果然,最上麵兩層梯田的水已經淺了,田埂上的石縫裂開,露出裡麵暗紅色的土。
“老伯,我有個請求,”林滿倉咬了咬牙,“你給我點稻種,再讓我引點水回村,等秋收了,我一定帶糧食來還你,要是你不嫌棄,我也願意……願意給梯田滴血。”
老頭歎了口氣:“不是我不幫你,這水引不出去——梯田的水源在山腹裡,隻有順著田埂的石縫才能流下來,一挖開田埂,水就斷了。至於稻種,你可以摘些,但這稻子得用梯田的水澆,不然種不活。”
林滿倉急了:“那怎麼辦?村裡的人快撐不住了。”
老頭沉默了半晌,突然說:“有個法子,就是險點。山腹裡的水源處有塊‘分水石’,要是能把石頭鑿開個小口,水就能順著龍岩溪的河道流下去,村裡就能有水了。但那石頭在溶洞裡,裡麵有瘴氣,還有……還有以前守梯田的人的骨頭。”
林滿倉沒猶豫:“我去鑿!隻要能讓村裡有水,我不怕。”
老頭從懷裡掏出個布包,遞給林滿倉:“這裡麵是火折子和草藥,能防瘴氣。你順著梯田左邊的小路走,就能找到溶洞入口。記住,鑿開石頭後趕緊出來,彆碰裡麵的骨頭。”
林滿倉接過布包,又給老頭磕了個頭,轉身往左邊的小路走。小路很陡,全是碎石,他走了沒幾步,腳腕就被石頭崴了,疼得鑽心。他咬著牙,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心裡隻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把水引回村,讓娃們有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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