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南水鄉的深處,有一條不起眼的小溪,名叫寒口溪。這溪水清冽刺骨,哪怕是盛夏時節,把手伸進去也凍得人骨頭縫裡發顫。尋常百姓隻知道這溪水冷,卻不知道這溪底,藏著一個驚天動地的秘密。
我們這個故事的主人公,叫杜發奎。杜發奎不是什麼王公貴族,也不是什麼飽讀詩書的秀才,他就是寒口溪邊一個普普通通的鐵匠。他爹也是個鐵匠,他爺爺還是個鐵匠,杜家三代人,叮叮當當的錘聲,在寒口溪畔響了幾十年。
杜發奎這人,長得跟塊鐵似的,敦敦實實,皮膚被爐火熏得黝黑,一雙手掌上全是厚實的老繭。他不愛說話,但手藝好,心眼兒實在。鄉裡鄉親的鋤頭鈍了,菜刀卷了,都愛拿到他這兒來。杜發奎也不多收錢,錘子敲幾下,磨石磨幾圈,一件家夥什就又跟新的一樣好使。他常說:“咱們手藝人,吃的是手藝,憑的是良心。”
寒口溪除了水冷,還有個怪處。溪裡頭有一種螃蟹,個頭比尋常河蟹大上好幾圈,青褐色的蟹殼在陽光下泛著一股子金屬般的冷光,硬得邪乎。村裡人叫它“鐵甲蟹”。這蟹脾氣也怪,平時就待在深水潭裡,不怎麼露麵。可一旦逢著年景不好,或者有兵荒馬亂的風聲傳過來,它們就成群結隊地爬上岸來。
它們不傷人,也不吃莊稼,就喜歡啃鐵。誰家要是把鐵鋤、鐵犁忘了收在院子裡,第二天一準兒就隻剩下個木頭把兒。時間長了,村裡人都有了防備,鐵器都收得嚴嚴實實。杜發奎作為鐵匠,對這鐵甲蟹是又好奇又頭疼。好奇的是這蟹殼到底是什麼做的,竟能硬過生鐵;頭疼的是自家打好的鐵器,萬一被啃了去,那可都是白花花的功夫和本錢。
有一回,他趁著鐵甲蟹上岸,用火鉗夾住一隻,想仔細瞧瞧。那蟹八足亂蹬,兩隻大螯“哢哢”作響,竟把火鉗的尖端都夾出了一道白印。杜發奎心裡一驚,這玩意兒,比他打的精鋼還要硬!從那天起,他對這寒口溪裡的鐵甲蟹,便多了一份敬畏。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杜發奎的錘聲依舊,寒口溪的流水依舊。直到鹹豐元年的那個秋天,一切都變了。
那一年,天底下亂了套。一支頭裹紅巾的軍隊,從南邊打了過來,聲勢浩大,人人都叫他們“長毛”或者“太平軍”。官軍節節敗退,百姓們人心惶惶。很快,戰火就燒到了寒口溪這一帶。
杜發奎所在的村子,也沒能幸免。一天夜裡,喊殺聲震天,火光映紅了半邊天。太平軍和官軍就在村外的開闊地上打了一仗。杜發奎嚇得把老婆孩子藏在地窖裡,自己則拿著一把鐵錘,死死頂住門,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一夜,槍聲、炮聲、慘叫聲,混成一團,直到天快亮時才漸漸平息。杜發奎壯著膽子爬上屋頂,隻見村外的田野上,屍橫遍野,折斷的旗子、破碎的甲胄、遺棄的刀槍劍戟,扔得到處都是,一片狼藉。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和鐵鏽味。
戰爭走了,留下的是滿目瘡痍。村民們戰戰兢兢地從藏身之處走出來,收拾殘局,掩埋屍體。杜發奎看著那些散落在地上的兵器,心裡五味雜陳。這些曾經殺人如麻的家夥,如今就跟廢銅爛鐵一樣,靜靜地躺在泥地裡,任由雨水衝刷。
接下來的幾天,怪事發生了。
村裡有人發現,那些扔在田裡的兵器,好像變少了。起初大家以為是被人撿走了,可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月,誰會要這些不吉利的東西?直到有人半夜起夜,看到月光下的田野裡,影影綽綽地有一大片東西在蠕動。
那人壯著膽子走近一看,嚇得差點叫出聲來。隻見成千上萬的鐵甲蟹,從寒口溪裡爬了出來,像一支黑色的潮水,湧向了戰場。它們揮舞著鋼鐵般的大螯,對著地上的刀槍甲胄就是一頓猛啃。那“哢嚓哢嚓”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聽得人頭皮發麻。
鐵甲蟹的嘴巴像是無底洞,再堅硬的鋼鐵,在它們嘴裡也跟豆腐似的。它們把長矛啃成一段段,把大刀嚼成碎塊,甚至連士兵身上的鐵甲片,都被它們撕扯下來,吞進肚裡。
這消息一傳開,全村人都驚呆了。杜發奎也跑去看了,眼前的景象讓他這個老鐵匠都倒吸一口涼氣。他看到一隻巨大的鐵甲蟹,正用兩隻大螯夾著一麵破爛的鐵盾,硬生生地將其掰成兩半,然後塞進嘴裡,喉嚨裡發出“咯吱咯吱”的摩擦聲。
“我的老天爺……”杜發奎喃喃自語,“這……這蟹是吃鐵長大的啊!”
接下來的好幾天,鐵甲蟹夜以繼日地“清理”著戰場。它們把成堆的兵器分解、吞食,整個寒口溪邊,都回蕩著那令人牙酸的咀嚼聲。杜發奎心裡犯起了嘀咕:這麼多鐵被它們吃了,它們要乾嘛用?
他開始悄悄地觀察這些鐵甲蟹。他發現,它們吃下去的鐵,似乎並沒有完全消化。一些小蟹在啃食之後,會爬回溪裡,過一會兒再爬出來,身上的蟹殼似乎更亮了一些。而那些特彆大的老蟹,吃掉的東西更多,它們的行為也更為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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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夜裡,杜發奎借著月光,看到一隻體型碩大無比的鐵甲蟹,比他家用的磨盤還要大。這隻老蟹沒有像其他螃蟹一樣零散地啃食,而是像個將軍一樣,指揮著蟹群將一些大塊的鐵器殘骸聚集到一處。然後,它親自出馬,用兩隻大螯像鐵鉗一樣,將那些扭曲的刀劍、斷裂的長槍,一塊塊地擠壓、揉捏、塑形。
杜發奎看得目瞪口呆。這哪裡是螃蟹,這分明是個天生的鐵匠!那隻老蟹的動作,雖然看起來笨拙,卻蘊含著一種奇特的韻律和力量。它不是在破壞,而是在……鍛造!
幾天之後,戰場上的兵器幾乎被啃食乾淨了。而那隻老蟹的麵前,也堆起了一個巨大的、黑乎乎的球體。那球體足有一人多高,表麵布滿了各種武器的輪廓,刀柄、槍頭、甲片,都熔鑄在一起,形成了一個猙獰而又充滿力量感的鐵疙瘩。
杜發奎的心“怦怦”直跳。他明白了,這些鐵甲蟹不是在吃鐵,它們是在用這些戰爭的遺物,為自己打造一個東西。
就在這時,那隻老蟹發出了低沉的嘶吼,仿佛在下達命令。蟹群立刻圍了上來,上百隻大蟹合力,開始推動那個巨大的鐵球。鐵球在泥地上滾動著,發出沉悶的“轟隆”聲,緩緩地、不可阻擋地滾向了寒口溪。
“撲通!”
一聲巨響,鐵球滾入了溪水中,濺起衝天的水花。隨後,蟹群如潮水般退去,消失在溪水的深處。寒口溪,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從那以後,村裡人再也沒見過那麼大規模的鐵甲蟹上岸。隻是偶爾在溪邊,還能看到一兩隻小蟹在啃著石頭。而關於那個鐵球的傳說,卻在村裡流傳開來。有人說,那是鐵甲蟹的巢穴;有人說,那是它們鎮守溪水的寶貝。
隻有杜發奎,那個鐵匠,心裡藏著一個更大的秘密。他總覺得,那些鐵甲蟹和他之間,有了一種莫名的聯係。它們吃的是鐵,他打的也是鐵。它們用戰爭的廢料鑄成鐵球,而他,一輩子都在和鋼鐵打交道,希望打造出能幫助人們耕作、而不是殺生的工具。
歲月流轉,太平天國的戰亂漸漸平息,朝廷又換了新主子。寒口溪邊的村子,也慢慢恢複了生機。杜發奎老了,背也駝了,揮錘的手也開始微微發抖。他把鐵匠鋪交給了自己的兒子,自己則喜歡拄著根拐杖,到寒口溪邊坐坐。
他時常會望著那片深不見底的溪水,想起那個血色的夜晚,想起那支吞食兵器的蟹群,想起那個被推入溪中的巨大鐵球。
他的孫子小石頭,是個好奇心重的孩子,總愛纏著他問:“爺爺,溪裡真的有鐵甲蟹嗎?它們真的把刀槍吃掉了嗎?”
杜發奎總是笑著摸摸孫子的頭,指著清澈的溪水說:“是啊,它們就住在下麵。它們不喜歡打仗,所以就把那些能傷人的東西都收走了。它們是這溪水的守護神。”
有一年夏天,天旱得厲害,寒口溪的水位降到了幾十年來的最低點。溪底的石頭和淤泥都露了出來。村裡幾個膽大的年輕人,想著去溪裡摸點魚蝦,改善一下夥食。
就在這時,一個年輕人突然大叫起來:“快來看!這是什麼!”
杜發奎拄著拐杖,顫巍巍地走過去。隻見在溪中央的一片淤泥裡,露出了一大片黑乎乎的東西。那東西的表麵,在陽光下隱約反射著金屬的光澤,仔細一看,竟然能分辨出刀劍的形狀和甲胄的紋路。
“是……是那些兵器!”有人驚呼。
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遍了整個村子。所有人都圍了過來,對著溪底的景象指指點點,嘖嘖稱奇。他們終於相信了杜發奎講了幾十年的故事。
杜發奎站在人群外,看著溪底那片沉睡的戰爭殘骸,渾濁的老眼裡泛起了淚光。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夜晚,看到了那支沉默而強大的蟹群,看到了它們如何用一種悲壯的方式,將人間的仇恨與殺戮,深深地埋葬在這冰冷的溪水之下。
他轉過頭,對身旁目瞪口呆的孫子小石頭說:“孩子,你看。這世上的刀槍再鋒利,也總有生鏽的一天。可這寒口溪的水,會一直流下去。記住,咱們手藝人,手裡拿的是鐵錘,心裡要裝的,是安寧。”
小石頭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從那以後,寒口溪鐵甲蟹的故事,不再僅僅是杜發奎一個人的記憶,而成了整個村莊代代相傳的傳說。人們不再去打擾溪底的寧靜,隻是偶爾在打水時,會朝著溪心拜一拜,感謝那些神秘的鐵甲蟹,感謝它們為這片土地,帶走了一段血腥的記憶,留下了一溪的清冽與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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