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滇南那片連綿不絕的大山裡,住著一個叫阿生的趕馬人。阿生二十出頭,父母早逝,唯一的家當就是一匹老馬和一串叮當作響的馬幫。他靠著這匹老馬,把山裡的茶葉、皮貨運出去,再把山外的鹽巴、布匹運回來,日子過得就像山間的小路,曲折卻也踏實。
滇南的天氣,說變就變,尤其是霧。那霧來得又快又濃,白茫茫一片,三五步外就看不見人影,當地人管這叫“瘴氣”,說霧裡藏著不乾淨的東西,輕易不能亂闖。
這天,阿生趕著一小隊馬幫,走到一個叫“迷魂穀”的地方,天色說變就變。剛才還晴空萬裡,轉眼間,濃霧就像從地底下冒出來的一樣,把整個山穀吞了個一乾二淨。霧氣濕冷,帶著一股子爛葉子的味道,馬兒不安地打著響鼻,阿生心裡也犯了嘀咕。他趕緊把馬聚攏,找了個背風的岩壁下,打算等霧散了再走。
就在這時,他聽見霧氣深處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歌聲,那歌聲淒婉又空靈,像女子的聲音,卻聽不清唱的什麼詞。阿生壯著膽子喊了兩聲,回應他的隻有自己的回聲和馬兒的嘶鳴。他心裡發毛,隻好縮在岩壁下,點了一袋旱煙,給自己壯壯膽。
煙抽了半袋,他忽然看見腳邊的草叢裡,有一點異樣的紅色。那紅色在濃霧中格外顯眼,像一簇小小的火苗。阿生好奇地撥開草葉,發現那是一塊疊得整整齊齊的紅綢布,入手滑膩,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家的東西。他小心翼翼地展開紅綢,一股淡淡的、陳年的檀香味撲麵而來。
紅綢上用工整的毛筆小楷寫著一篇婚書,墨跡已經有些暗淡,但字跡依然清晰。婚書上寫著:“茲有滇南土司府千金玉蝶,年方二八,許配給猛虎寨頭人之子黑山。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此證。”
落款的時間,讓阿生倒吸一口涼氣——康熙二十三年。
康熙二十三年?那可是一百多年前了!這婚書怎麼會好好地躺在這荒山野嶺裡?再看那新娘子的名字,“玉蝶”,阿生心裡咯噔一下,好像在哪聽過。他猛地想起,村裡的老人說過,百年前,這一帶最大的土司姓白,他家有個獨生女,小名就叫玉蝶,長得貌美如花,可惜在出嫁的路上,連人帶送親的隊伍,一起消失在了這片迷魂穀的大霧裡,從此再無音訊。
阿生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他手一抖,想把這不祥的東西扔掉,可轉念一想,這畢竟是人家姑娘的婚書,是她的念想,就這麼扔在荒郊野外,也太可憐了。他歎了口氣,把紅綢婚書重新疊好,小心翼翼地揣進了懷裡,貼身放好。
也不知過了多久,霧氣終於散了些,露出了灰蒙蒙的天。阿生不敢久留,趕緊催促馬隊上路。奇怪的是,從那以後,每逢滇南起霧的日子,阿生總能感覺到身後有馬蹄聲跟著他。
那馬蹄聲很輕,很碎,不像是馬幫的騾馬,倒像是一匹小馬在跟著。他回頭去看,身後卻隻有空蕩蕩的山路和翻滾的濃霧。可他一轉過頭,那“嗒、嗒、嗒”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不遠不近,始終保持著一段距離。
起初,阿生以為是自己的錯覺,或者是霧氣裡什麼野獸的聲音。可次數多了,他漸漸確定,那是一匹馬,馬上還坐著一個人。有一次,霧特彆大,他借著一點微光,從路邊的積水潭倒影裡,瞥見了一個模糊的身影——一個穿著大紅嫁衣的女子,騎著一匹白馬,靜靜地跟在他身後。她的身影在霧中若隱若現,看不真切,但阿生能感覺到,她沒有惡意,隻有一種化不開的憂傷。
阿生明白了,是那個叫玉蝶的土司千金。她的魂魄,因為沒能完成婚事,被困在了這片大霧裡。而他撿到了她的婚書,她便跟著他,或許是希望他能幫自己完成心願。
阿生是個實在人,他覺得既然遇上了,就不能不管。他打聽到,當年白土司的府邸,就在迷魂穀深處的山坳裡,早已荒廢,成了一片斷壁殘垣。當地人都不敢靠近,說那裡陰氣重,時常有怪事發生。
阿生下定了決心。他選了一個霧氣最濃的日子,備好乾糧和水,懷裡揣著那張紅綢婚書,獨自一人走向了那座廢棄的土司府。
越往裡走,霧越濃,身後的馬蹄聲也越清晰。這一次,阿生沒有害怕,他甚至覺得那馬蹄聲像是在給他引路。他穿過一片荊棘叢,撥開垂掛的藤蔓,一座巨大的府邸輪廓出現在眼前。朱紅的大門早已腐朽倒塌,石獅子身上長滿了青苔,院子裡雜草長得比人還高,一片死寂。
阿生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他按照記憶中老人描述的布局,穿過前院,走過回廊,來到了主廳。主廳的房頂塌了一半,陽光透過破洞,照在滿是灰塵的地上,形成一道道光柱,光柱裡,塵埃飛舞。
就在這時,那匹白馬的虛影從他身邊走過,停在了主廳正中央。馬上,一個身穿大紅嫁衣的女子身影漸漸清晰起來。她梳著古老的發髻,頭戴鳳冠,麵容清秀,隻是臉色蒼白如紙,眼神裡滿是百年的孤寂和哀傷。她沒有看阿生,隻是癡癡地望著空無一人的前方,仿佛在等待著她的新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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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生的心揪了一下。他慢慢走上前,從懷裡掏出那張紅綢婚書,雙手捧著,輕聲說:“玉蝶姑娘,我是趕馬人阿生。無意中撿到了你的婚書,我知道你等了很久。今天,我把它給你送回來了。你……安心去吧。”
女子的身影微微一顫,她緩緩轉過頭,看向阿生。她的目光沒有焦點,卻似乎穿透了百年的時光。她伸出虛幻的手,想要去碰那張婚書。
阿生將婚書輕輕放在她麵前的石桌上。就在婚書落下的那一刻,整個土司府仿佛起了一陣微風,吹動了女子的嫁衣。她的身影開始變得透明,臉上的哀愁也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絲解脫的平靜。
她對著阿生,微微地、深深地鞠了一躬。沒有聲音,但阿生聽見了她心裡的感謝。
隨後,她的身影和那匹白馬,像一縷青煙,慢慢散去,最終消失在光柱之中。那張紅綢婚書,也在此刻化作了點點紅色的光塵,飄散在空氣裡,無影無蹤。
院子裡的濃霧,仿佛也隨著她的離去而慢慢變淡,一縷真正的陽光照了進來,溫暖而明亮。
阿生在原地站了很久,才轉身離開。從那以後,他再趕路,哪怕遇到再大的霧,身後也再也沒有那“嗒、嗒、嗒”的馬蹄聲了。滇南的霧依舊,但阿生知道,有些執念,已經隨著那張百年前的婚書,一同塵埃落定。他時常會想起那個叫玉蝶的姑娘,想起她那深深的一躬,然後對著遠山,輕輕說一句:“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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