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龜茲古國西邊的群山裡,有個叫克孜爾的地方,風是硬的,石頭是紅的,太陽像一團永不熄滅的火。山腳下散落著幾十戶人家,靠著山裡的饋贈過日子。這裡的人,敬山,敬水,也敬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老傳說。
巴圖就是個地道的山裡人,三十出頭,身板壯得像頭小牛,一雙眼睛在林子裡比鷹還尖。他是個好獵戶,但再好的獵戶,也不敢說每次進山都能有收獲。山裡的東西,是山神的,能打到什麼,全看山神的心情。
巴圖有個秘密,一個隻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
在克孜爾石窟不遠的一麵峭壁上,有一幅古老的岩畫。那畫不知有多少年頭了,風吹日曬,顏色早就淡得快要和石頭融為一體。畫上是一頭奇異的走獸,說狼不是狼,說虎不是虎,身子像鹿,頭上卻頂著彎曲的角,四蹄踏著雲紋,一條尾巴像蓬鬆的掃帚。當地人都叫它“岩畫走獸”,老人們說,那是山神的坐騎,保佑著這片山林。
每次進山前,巴圖都會天不亮就爬到那麵峭壁下。他不用香火,也不擺供品,隻是恭恭敬敬地站著,對著那頭模糊的異獸,在心裡默默說幾句:“山神的老夥計,我又來打擾了。求您指條路,讓我能帶點吃的回去,彆讓婆娘和孩子餓肚子。”
說來也怪,隻要巴圖這麼一禱告,那天進山就格外順。他想打隻野兔,就能踩到一窩兔子;想尋隻野雞,就能看見一隻漂亮的公雞在開屏。有時候運氣好,還能打到一頭肥壯的盤羊,夠一家人吃上小半個月。久而久之,巴圖對這頭岩畫走獸敬畏到了骨子裡。他覺得,這頭石獸就是他的護身符。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巴圖的家境在村裡算是數一數二的,老婆臉上的笑容也多了。他心裡明白,這都是那頭岩畫走獸的恩賜。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
那是一個秋天的午後,巴圖又像往常一樣,在進山前去拜見他的“老夥計”。他走到峭壁下,抬頭一看,心裡“咯噔”一下。今天太陽好,光線斜斜地照在岩壁上,他看得格外清楚——那頭岩畫走獸,好像有點不對勁。
他湊近了,眯起眼睛仔細瞧。沒錯!石獸的左邊,本該豎著一隻耳朵的地方,現在光禿禿的,像是被人用什麼硬物給硬生生撬掉了一塊,留下一個難看的缺口。那隻耳朵,不見了。
巴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像是被一塊冰冷的石頭砸中。他圍著峭壁轉了一圈,地上沒找到掉落的石塊,也沒有任何腳印。這事兒透著邪性。他伸出手,想去摸摸那個缺口,指尖剛碰到粗糙的岩石,一陣寒意就從指尖竄遍全身。
他心裡亂糟糟的,一種不祥的預感像烏雲一樣籠罩過來。今天還進山嗎?他猶豫了。可家裡醃肉的鹽快用完了,孩子的冬衣也還差幾尺布,不去不行。他咬了咬牙,對著岩畫拜了三拜,嘴裡念叨著:“老夥計,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遇到什麼難處了?你可千萬要保佑自己,也保佑我啊。”
說完,他背著弓箭,提著刀,懷著一顆七上八下的心進了山。
那一天,山林裡靜得可怕。平時嘰嘰喳喳的鳥兒不見了,林間的走獸也像是蒸發了一樣,連隻鬆鼠都看不到。巴圖從早上走到日頭偏西,腿都走軟了,卻連一根野獸的毛都沒見著。他心裡那股不祥的感覺越來越重,仿佛有一雙看不見的眼睛在暗處盯著他。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山裡的夜晚來得特彆快。巴圖決定放棄,準備往回走。就在他轉身的瞬間,一陣腥風撲麵而來,他猛地回頭,隻見不遠處的灌木叢後,一雙綠油油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
是熊!一頭巨大的黑熊!
巴圖頭皮瞬間炸開,汗毛倒豎。他來不及多想,轉身就跑。黑熊咆哮著追了上來,沉重的腳步聲震得地麵都在發抖。巴圖在林子裡沒命地狂奔,樹枝劃得他滿臉是血,他卻感覺不到疼。他知道,被這頭畜生追上,就死定了。
慌亂中,他被一根樹根絆倒,重重地摔在地上。還沒等他爬起來,黑熊巨大的身影就籠罩了他。他能聞到熊嘴裡噴出的濃重腥氣,能看到它鋒利的爪子閃著寒光。完了,巴圖腦子裡隻剩下這兩個字。
他閉著眼,等死。千鈞一發之際,他下意識地偏了一下頭。黑熊的巴掌帶著風聲拍下,沒有拍中他的天靈蓋,卻狠狠地掃在了他的左耳上。
“嗷——”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傳來,巴圖感覺自己的左耳朵像是被烙鐵燙了一下,然後就是一陣撕裂般的疼。他顧不上彆的,用儘全身力氣翻滾到一邊,連滾帶爬地躲進了一個狹窄的石縫裡。
黑熊在外麵咆哮了許久,用爪子拚命地扒著石頭,但石縫太窄,它進不來。最後,它似乎失去了耐心,悻悻地離開了。
巴圖在石縫裡縮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清晨,聽到外麵有了鳥叫,才敢爬出來。他渾身是傷,左耳更是血肉模糊,火辣辣地疼,已經聽不見了。他一瘸一拐地往家走,心裡隻有一個念頭:岩畫走獸的耳朵沒了,他的耳朵也沒了。這絕不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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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老婆孩子看到他這副模樣,嚇得魂飛魄散。請來郎中,清洗傷口,上了草藥,包紮起來。郎中搖著頭說:“命是保住了,但這隻耳朵,怕是保不住了,以後就是個聾耳,還落下了這麼難看的疤。”
巴圖躺在床上,疼得睡不著。他腦子裡反複出現岩畫上那個缺了耳朵的缺口,和自己這隻被撕裂的耳朵。他終於明白了,那岩畫走獸不是什麼死板的石頭,它是有靈性的!它的傷,會應驗在自己身上。它受了傷,自己就跟著遭殃。
“是我對它不夠儘心。”巴圖懊悔地想,“我隻知道向它索取,卻沒想過要照顧它。”
傷還沒好利索,巴圖就掙紮著下了床。他找來一塊柔軟的羊皮,浸了清水,一瘸一拐地又來到了那麵峭壁下。
他抬頭看著岩畫,那頭異獸依然缺著耳朵,在夕陽下顯得格外孤單和殘破。巴圖心裡一陣酸楚,就像看到自己受傷的孩子。他伸出顫抖的手,用濕羊皮,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岩畫上異獸的身體。他擦得很慢,很認真,把積攢了千百年的塵土和苔蘚一點點擦掉。他一邊擦,一邊低聲說:“老夥計,對不住了,是我疏忽了你。你放心,從今往後,我一定好好待你,天天來給你擦身子,讓你乾乾淨淨的。”
從那天起,巴圖多了一項雷打不動的功課。每天清晨,他都會帶著乾淨的羊皮和水,來到岩壁下,虔誠地擦拭那幅岩畫。他擦得極其仔細,連最細微的紋路都不放過。他把這當成了一種贖罪,也當成了一種祈禱。
奇跡,就在這日複一日的擦拭中,悄然發生了。
大約過了十幾天,巴圖在擦拭異獸的頭部時,忽然感覺那個缺口的邊緣,似乎有了一點點不同於石頭的質感。他停下動作,湊近了看。在被他擦得格外乾淨的岩石上,那缺失耳朵的輪廓裡,竟然隱隱約約透出了一抹比周圍岩石更深一些的顏色。
巴圖的心狂跳起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為是水漬。他等岩石完全乾了再看,那一抹顏色還在!它很淡,淡得幾乎看不見,但確實存在。耳朵的形狀,正在一點點從石頭裡“長”出來。
這個發現讓巴圖欣喜若狂。他擦得更起勁了,更用心了。他相信,隻要他堅持下去,老夥計的耳朵一定能長回來。
而與此同時,他自己的耳朵也在發生著變化。郎中說過會落下的疤痕,竟然沒有變得猙獰,反而一天天變淡、變軟。那火辣辣的疼痛,也漸漸被一種溫熱的癢意所取代。更神奇的是,他左耳的聽力,竟然在慢慢恢複。從一開始的完全聽不見,到能聽見模糊的嗡嗡聲,再到能聽見老婆在院子裡的呼喚。
岩畫上異獸的耳朵,在巴圖的擦拭下,一天比一天清晰。從一條模糊的線,到一個淺淺的輪廓,再到能看出耳窩的細節。而巴圖的耳朵,也一天比一天好。傷口完全愈合,隻留下一條淺淺的粉色印記,聽力也恢複了七八成。
三個月後,當第一場雪落下的時候,巴圖再次來到峭壁下。他用最後一塊乾淨的羊皮,仔仔細細地擦完了岩畫的最後一角。他退後幾步,抬頭仰望。
陽光下,那頭岩畫走獸栩栩如生。它身上的線條流暢有力,仿佛下一秒就要從石頭裡跳出來。最重要的是,它的頭顱兩側,兩隻耳朵完整而清晰,一隻微微前傾,像是在聆聽著山間的風聲。
巴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耳。那裡已經感覺不到任何疼痛,溫潤的觸感和右耳一模一樣。他聽著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聽著遠處林子裡傳來的鳥鳴,眼睛一熱,淚水就流了下來。
他對著岩畫,深深地鞠了三個躬。這一次,他沒有祈求任何東西,心裡隻有滿滿的感激和敬畏。
從那以後,巴圖依然每天狩獵,但他不再隻為了收獲。他會花更多的時間在山裡,清理被風刮斷的樹枝,給渴了的動物留一捧水。他成了山林真正的守護者。而那幅岩畫走獸,也成了他和山林之間一個永恒的約定。
這個故事,就像山裡的風,一代代地傳了下去。人們都說,克孜爾的石頭是有靈性的,你對它一分好,它便還你一分情。那頭岩畫上的走獸,不僅僅是一幅畫,它是山神的眼睛,也是人心的一麵鏡子,照見的是敬畏,也是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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