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萬大山的褶皺裡,藏著一個叫“那糯”的壯族村寨。寨子裡有個後生,叫阿鼠。這人不是本名,是大家夥兒送的。他手腳不乾淨,看到彆人家的東西,手就跟長了鼠爪子似的,癢癢得非得撈點啥才舒坦。今兒順王大嬸一隻雞,明兒摸李二叔半袋米,人贓並獲的次數多了,名聲就臭了。走在寨子裡,大人小孩都避著他,眼神裡帶著提防和鄙夷。阿鼠嘴上不說,心裡卻窩著一團火:不就是幾隻雞幾袋米嗎?至於這樣不給人活路?
這年夏天,那糯寨像是被山神爺忘了。太陽像個大火球,天天掛在天上,烤得田地都裂開了口子。禾苗蔫頭耷腦,水井見了底,連寨子裡的百年老榕樹,葉子都卷了邊。更邪門的是,怪事接二連三地發生。張屠戶家剛養肥的豬,半夜裡好端端就斷了氣;劉寡婦家屋頂的瓦片,沒刮風沒下雨,嘩啦啦碎了一地。寨子裡人心惶惶,都說是衝撞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災禍要降臨了。
寨老沒辦法,隻好請來了附近最有名的巫師——公摩。公摩是個乾瘦的小老頭,眼睛卻像鷹隼一樣銳利。他在寨子裡轉了一圈,掐指算了算,眉頭擰成了疙瘩。“寨子裡的怨氣太重,”他沙著嗓子說,“有作惡之人,引來了邪祟。若不驅除,那糯寨恐怕要遭大難。”
這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瞟向了阿鼠。阿鼠被看得渾身不自在,心裡那團火燒得更旺了:好啊,出了事就賴我!
公摩看出了眾人的心思,搖了搖頭:“是不是他,自有天斷。不過,我有個法子,可以替寨子消災。這法子叫‘草人替罪’。”
他讓眾人抱來一捆新稻草,又討了阿鼠的一件破衣裳,幾根頭發。當著全村人的麵,公摩口中念念有詞,手指翻飛,很快,一個跟阿鼠差不多高矮的稻草人就紮好了。他給草人穿上阿鼠的衣服,把頭發粘在草人頭上,最後用朱砂在草人臉上畫了個模糊不清的麵孔。
“此草人,可替人承受一切災禍罪孽。”公摩對著草人吹了口氣,“但切記,替罪之後,草人便會化作作惡者的模樣。它本身並無惡意,卻會像一個影子,四處遊蕩。若不將其立刻焚燒,作惡者的影子就會散播開來,永無寧日!”
公摩說完,便讓眾人退後,自己拿著法器圍著草人跳起了神。寨子裡的男女老少都跪在地上,祈求災禍遠離。
阿鼠混在人群裡,心裡卻在打鼓。他聽著公摩的話,一個大膽又邪惡的念頭像藤蔓一樣纏住了他的心。作惡者?不就是小偷小摸嗎?公摩說得這麼玄乎,不就是想嚇唬人。這草人要是真這麼神,何不借它一用,把自己身上這些“晦氣”都轉給它?以後自己偷東西,豈不就神不知鬼不覺了?
他越想越覺得這是個妙計。神婆神漢的話,十句裡有九句是唬人的。燒了多可惜,不如……留著自己用。
半夜,阿鼠像隻狸貓,悄無聲息地溜進了公摩臨時住的棚子。那個草人靠在牆角,月光照下來,臉上的朱砂痕跡顯得格外詭異。阿鼠心裡有點發毛,但一想到以後能“改過自新”,被村裡人重新接納,他咬了咬牙,抱起草人就往自家跑。
回到家,他關緊門窗,對著草人小聲說:“老兄,從今往後,我偷雞摸狗的‘罪’,就都讓你替我擔著了。你可得好好乾啊。”說完,他學著白天公摩的樣子,對著草人拜了三拜,然後把它藏在了床底下。
說來也怪,第二天,阿鼠就覺得渾身輕鬆,好像卸下了什麼沉重的包袱。他走在寨子裡,發現大家看他的眼神似乎沒那麼厭惡了。他心裡得意,看來這草人真管用。
幾天後,阿鼠的手癮又犯了。他盯上了村東頭趙大爺家那隻會打鳴的大公雞。晚上,他摸到趙大爺家院牆外,正準備翻牆,心裡卻咯噔一下。他想起床底下的草人,嘿嘿一笑:“反正有‘替罪羊’,怕什麼?”
他輕鬆得手,把雞偷回了家。第二天,趙大爺在村裡罵罵咧咧,可奇怪的是,沒人懷疑到阿鼠頭上。阿鼠心裡樂開了花,從此膽子越來越大。今天偷點瓜,明天摸點菜,每次得手前,他都會在心裡默念:“草人老兄,這罪歸你了。”
而那個被他藏在床底的草人,也悄然發生著變化。它身上的稻草,不知何時開始,慢慢變得像是有了血肉,那張模糊的臉,五官也漸漸清晰起來,越來越像……阿鼠自己。
阿鼠沒注意到這些,他隻沉浸在“重新做人”的快感裡。直到有一天,他去井邊打水,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回頭一看,隻見一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正對他咧嘴一笑,然後一溜煙跑進了小巷。
阿鼠愣住了,以為是自己眼花。可從那天起,怪事就發生了。
先是王大嬸哭著跑來找寨老,說她看見阿鼠在她家雞圈裡轉悠,可她追出去,人就不見了。接著,李二叔也來告狀,說親眼看見阿鼠扛著他家的半袋米,跑得比兔子還快。沒過幾天,幾乎家家戶戶都報了案,說看見了阿鼠在“作案”。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可這些時候,阿鼠明明都在自己家裡,或者在大夥兒眼皮底下乾活。一時間,整個那糯寨都炸開了鍋。一個阿鼠,怎麼可能在同一時間出現在好幾個地方?有人說阿鼠學了邪術,分身有術;更有人說,那個到處偷東西的,根本不是人,是阿鼠的惡靈!
阿鼠百口莫辯,他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他終於害怕了,他想起了公摩的話:“若不將其立刻焚燒,作惡者的影子就會散播開來,永無寧日!”
他連滾帶爬地跑回家,掀開床板。那個草人已經完全變了樣,它不再是一具稻草軀殼,而是一個有血有肉、活脫脫的“阿鼠”。它正坐在床下,抱著膝蓋,用一雙空洞的眼睛盯著他,嘴角還掛著一絲詭異的微笑。
“你……你到底是什麼東西?”阿鼠嚇得魂飛魄散。
“我?”草人開口了,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在摩擦,“我就是你啊。是你所有的貪婪、所有的惡念。你把罪都給了我,現在,我把你的模樣還給了整個村子。”
阿鼠這才明白,他不是找到了替罪羊,而是親手釋放了一個惡魔。這個惡魔,就是他自己內心的陰暗麵。
“不!我要燒了你!”阿鼠瘋了一樣,衝出去想找火把。
可他剛一出門,就看到院子裡站著好幾個“阿鼠”。一個在學他走路的樣子,一個在模仿他偷東西時的鬼祟,還有一個,正拿著他偷來的那隻雞,大口大口地生啃著。他們看到阿鼠,齊刷刷地轉過頭,用一模一樣的詭異笑容看著他。
整個那糯寨,已經成了“阿鼠”的天下。真正的阿鼠,被自己製造出來的無數個“分身”包圍了。他走到哪裡,哪裡就有指指點點的目光和竊竊私語。他想解釋,可沒人相信。他想逃跑,可無論跑到哪裡,都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在作惡。
他終於崩潰了。他衝進廚房,點燃了火把,不顧一切地衝回自己的屋子,將燃燒的火把狠狠地扔向了床下的那個“草人”。
火焰轟然升起。草人在火中發出了淒厲的慘叫,那聲音,既像稻草的爆裂聲,又像是阿鼠自己的哀嚎。隨著草人的燃燒,村子裡那些四處遊蕩的“阿鼠分身”,也開始一個個像青煙一樣,扭曲著,消散著。
當最後一個“分身”在村口化為灰燼時,阿鼠的屋子也燒成了一片白地。阿鼠自己倒在火場邊,被燒得麵目全非,雖然還剩一口氣,卻已經瘋了。他不停地指著空無一人的地方,尖叫著:“彆過來!彆過來!我不是他!我不是他!”
那糯寨的怪事,就此平息。天,也終於下起了雨。
但寨子再也回不到過去了。人們雖然不再提阿鼠,但每個人心裡都留下了一道疤。他們明白了一個道理:災禍,不是靠一個稻草人就能替掉的。真正的“罪”,根植於人的心裡。你若想讓它替你受過,它最終,就會變成你的模樣,將你徹底吞噬。
喜歡新編民間故事大雜燴請大家收藏:()新編民間故事大雜燴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