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烏鴉又開口了,聲音依舊在尉遲獵師的腦中回蕩:“我不是妖孽,我……是鳳凰的殘魂。”
接下來的話,讓這位見多識廣的獵師,如遭雷擊。
烏鴉說,它曾經就是一隻鳳凰,是這片雲夢澤最後一隻神鳥。很久以前,它的族群在這裡繁衍生息,每一次出現,都預示著天下太平,風調雨順。直到有一天,一群不速之客闖入了這片仙境。
“那群人,穿著和你身上相似的‘官’服,為首的,自稱是‘天子’。”烏鴉的聲音裡帶著刻骨的恨意,“他們不是來朝拜的,是來捕獵的。他們想要用我們最神聖的鮮血,來祭他們那剛剛建立的王朝,用我們的羽毛,來裝飾他們的冠冕,向天下宣告,連祥瑞都臣服於他們。”
烏鴉描述了那場慘烈的捕殺。鳳凰是神鳥,不屑於與凡人爭鬥,但麵對無情的弓箭和陷阱,它們的神聖之軀也和凡鳥一樣脆弱。它的同伴,一隻又一隻,從天上墜落,絢爛的羽毛被鮮血染紅。最後,隻剩下它。
“那位‘天子’,親手用黃金的弓箭射穿了我的心臟。”烏鴉的聲音顫抖起來,“在我魂飛魄散的最後一刻,我立下了一個詛咒。我的魂魄不會消散,我的怨氣不會平息。我將化身為最卑賤、最不祥的鳥,永遠跟隨著他的血脈。我將親眼看著他的王朝,如何從興盛走向衰敗,如何被他們親手埋葬的祥瑞所反噬。我,就是他們家族永恒的陰影。”
尉遲獵師聽得冷汗直流。他終於明白,為什麼他看到的鳳凰是虛幻的,為什麼一抓就變成了烏鴉。那不是什麼障眼法,而是這隻烏鴉殘存的執念和力量,化作了它昔日的模樣。它不是在炫耀美麗,而是在提醒世人,它曾經是什麼,又被奪走了什麼。
“那你為什麼不直接告訴皇帝?”尉遲獵師問。
“他會信嗎?”烏鴉冷笑一聲,“他隻願意相信他想聽到的。一個獵戶,一隻烏鴉,能比得過滿朝文武的歌功頌德嗎?他想要的不是真相,隻是一個能讓他安心的‘祥瑞’罷了。既然如此,我就給他一個‘祥瑞’。”
尉遲獵師沉默了。他看著網中的烏鴉,這隻鳥的身上,承載著一個被遺忘的血腥秘密。他本是個粗人,隻管拿錢辦事,但此刻,他心裡卻湧起一股寒意。
他最終還是把烏鴉帶回了京城。他沒有說真相,隻對皇帝說,鳳凰性烈,不堪路途顛簸,已化為凡鳥之形,需以皇室龍氣日夜滋養,方能恢複原貌。
景泰皇帝半信半疑,但看著這隻通體烏黑、眼神卻異常深邃的烏鴉,不知為何,心裡竟有些發怵。但他更願意相信尉遲獵師的說法,於是下令將烏鴉安置在禦苑最華麗的籠子裡,派專人照料,日夜奏響仙樂,期盼它早日變回鳳凰。
然而,奇跡沒有發生。
烏鴉在籠子裡,不吃不喝,也不鳴叫。它隻是每天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照進禦苑時,就用它那沙啞的嗓子,叫三聲。
“呱……呱……呱……”
那聲音,難聽至極,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在哭泣。宮裡的太監宮女都說,這烏鴉叫得讓人心慌。景泰皇帝起初還不在意,可日子久了,他也覺得這烏鴉的叫聲像魔咒一樣,鑽進他的腦子裡,讓他夜不能寐。
更詭異的是,自從這隻烏鴉進宮,大靖朝就開始走下坡路。先是南方數省大旱,顆粒無收;接著是北方邊境傳來戰報,蠻族入侵;然後是京城附近發生了百年不遇的大地震。一時間,民怨沸騰,各地起義頻發。
朝堂上,大臣們開始竊竊私語,說皇帝強求祥瑞,反而觸怒了上天,招來了一隻不祥的妖鳥。景泰皇帝的日子越來越難過,他變得暴躁多疑,頭發也白了大半。他每次去禦苑看那隻烏鴉,都覺得那雙黑眼睛裡充滿了嘲諷,仿佛在說:“看,這就是你們家族的報應。”
終於有一天夜裡,景泰皇帝在噩夢中驚醒,夢見一隻巨大的烏鴉遮天蔽日,用利爪抓碎了他的龍椅。他驚恐地大喊,衝進禦苑,一把搶過侍衛的長矛,刺向了籠中的烏鴉。
長矛穿透了烏鴉的身體,沒有流出一滴血。烏鴉的身體在月光下慢慢消散,化作點點黑色的光塵。在它徹底消失前,那蒼老的聲音最後一次在景泰皇帝的腦海裡響起:
“祥瑞,不是捕來的,是修來的。你們祖先不懂,你也不懂。這江山,終究要還回來了……”
烏鴉死了,景泰皇帝也垮了。沒過多久,他就病入膏肓,在無儘的恐懼和悔恨中閉上了眼睛。他死後的第三年,大靖朝便在農民起義的烽火中覆滅了。
而遼東的獵師尉遲,在獻上烏鴉後,便領了賞賜,悄然離開了京城,再也沒有人見過他。有人說他回了遼東深山,繼續過他的日子;也有人說,他看透了世間的荒唐,出家當了道士。
隻是偶爾,在雲夢澤的霧氣中,還會有人聽到一聲古老而悲傷的鳴叫,仿佛在訴說著一個關於鳳凰與烏鴉、祥瑞與詛咒的,早已被遺忘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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