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當年的案宗,”程峻沉聲說,“你是被冤枉的。”
“冤枉?”女聲淒厲起來,“我守著汪家,撫養遺孤,換來的卻是‘不貞’的汙蔑!我以死明誌,他們卻用我的屍骨,換來了這座‘貞節’牌坊!多麼虛偽,多麼可笑!”
程峻心頭一震,他終於明白了。
“所以,你憎恨的,不是所有男人,”程峻緩緩說道,“你憎恨的,是那些像汪家人、像李四一樣,滿口仁義道德,實則男盜女娼的偽君子。你設下這‘鬼打牆’,為難他們,不是為了勾魂,而是為了讓他們嘗嘗身陷迷途、無法掙脫的滋味,對嗎?”
霧氣中,一個模糊的白色身影漸漸清晰。那是一個年輕女子的輪廓,她的麵容看不真切,但程峻能感受到那雙眼睛裡燃燒的怒火。
“你……看出來了?”女聲帶著一絲驚訝。
“王秀才滿口禮教,卻對女子評頭論足;錢老板家有妻妾,卻總在外麵尋花問柳。他們都是你眼中的‘道貌岸然’之徒,所以他們在你麵前,才會看到‘風流鬼’,才會迷失心智。而那些本分的莊稼漢,你並未為難他們。”程峻一針見血。
女鬼沉默了,良久,才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是啊……我恨,我恨這吃人的禮教,恨那些用‘貞潔’二字來束縛女人、卻又自己肆意踐踏的偽君子!我死了,他們還要用我的名字,來給他們的虛偽鍍金!我不要他們超度,我隻要他們……永世不得安寧!”
“你的冤屈,我明白了。”程峻看著那團幽影,鄭重地行了一禮,“但冤有頭,債有主。汪家早已敗落,當年的罪人也都化作了塵土。你用這種方式,不過是讓後人恐懼,卻洗刷不了你自己的冤屈。”
“那我還能如何?”女鬼的聲音裡充滿了絕望,“這牌坊一日不倒,我的恥辱就一日不得洗刷!”
程峻環顧著這座冰冷的石牌坊,一個大膽的想法在他心中形成。
“蘇氏娘子,你信我一次好嗎?”他說,“三日之後,我會還你一個清白。但作為交換,你要散了這迷陣,讓青石鎮恢複平靜。”
女鬼的影子在霧中閃爍不定,似乎在猶豫。最終,她幽幽地說:“好……我便信你一次。若三日後,我的冤屈仍在,我便要這整個鎮子,都陪著我一起迷失!”
話音剛落,周圍的濃霧瞬間散去,月光重新灑下,眼前的小路清晰可見。牌坊下,空無一物,仿佛什麼都未曾發生。
接下來的兩天,程峻沒有閒著。他先是找到了如今汪家的後人,那是一戶貧苦的農家,對祖上的榮光一無所知,隻知祖上曾出過一位“貞節烈女”。程峻將當年的案宗副本給他們看了,汪家後人震驚之餘,也感到了羞愧。
接著,程峻又去了鎮上的私塾,找到了最有威望的老秀才。他沒有直接說鬼神之事,而是把那份案宗作為“史料考據”拿了出來,請老秀才一同考證。
老秀才一開始還板著臉,說這是汙蔑先人。可當他看到案宗上汪家買通李四的記錄,以及縣令的批示時,他的手開始顫抖。作為讀書人,他最重“真”與“信”。這件被掩蓋了百年的真相,像一根刺,紮進了他的心裡。
第三天,正是鎮上趕集的日子。程峻讓人在牌坊下擺了一張桌子,將那卷發黃的案宗高高掛起。他自己站在桌前,對著圍觀的鄉親們,將百年前那樁冤案的始末,原原本本地講述了一遍。
人群中頓時炸開了鍋。有不信的,有驚愕的,有憤怒的。
就在這時,那位老秀才拄著拐杖,顫巍巍地走了過來。他走到桌前,對著眾人深深一揖,朗聲道:“程峻所言,句句屬實!老夫考證了縣衙舊檔,這汪氏蘇氏,並非自儘明誌,而是被逼慘死!這牌坊,不是榮耀,是一座墓碑,埋葬的是一位無辜女子的清白和這徽州虛偽的禮教!”
老秀才都發話了,眾人再無懷疑。人們看著那座雄偉的牌坊,眼神變了。那不再是榮耀的象征,而是一個冰冷的諷刺。
就在這時,一陣清風拂過,吹動了案宗的紙頁。陽光照在“貞烈可風”四個大字上,卻再也反射不出金光,反而顯得有些暗淡。許多人仿佛都聽到了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那歎息裡,有解脫,有悲涼,卻沒有了怨恨。
從此以後,青石鎮的牌坊下,再也沒有出現過“鬼打牆”。那座牌坊依舊矗立在那裡,但人們路過時,腳步都輕了許多,眼神也複雜了許多。
後來,縣太爺下令,將牌坊上“貞烈可風”的字樣鑿去,改刻為“蘇氏之冤”。再後來,汪家後人自發在牌坊旁為蘇氏立了一塊無字碑,隻願她的冤魂,能得到真正的安息。
程峻破了這個奇案,名聲大噪。但他自己心裡清楚,他破的不是什麼鬼案,而是一樁被塵封了百年的心案。他常常在夜裡想起那個幽怨的女聲,想起她說的“虛偽的禮教”。
他知道,徽州這樣的牌坊還有很多,牌坊下埋葬的故事,或許還有很多。而他要做的,就是讓這樣的故事,越來越少。因為真正的風骨,從來不是靠冰冷的石頭來彰顯的,而是活在人心裡的那份公道與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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