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自己或許會這樣老死在雲夢縣,做一個受人愛戴的縣令,守護這一方百姓。
然而,命運的安排,總是出人意料。
那天是王觀之四十歲的生日,也是他到雲夢縣的第三個年頭。全城百姓都為他慶賀,縣衙裡擺了流水席。王觀之心情大好,多喝了幾杯。酒酣耳熱之際,他恍惚間又想起了三年前那個醉酒的夜晚。
宴席散後,他帶著醉意回到後堂。妻子早已睡下,兒子在搖籃裡咿呀學語。他坐在窗前,看著窗外皎潔的月光,心中百感交集。他端起桌上的一杯殘酒,一飲而儘。就在這時,一股熟悉的眩暈感襲來,比三年前那次更加猛烈。
他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旋轉,美麗的庭院、熟睡的妻兒、巍峨的城郭,都像被風吹散的墨畫一樣,迅速褪色、縮小。他拚命想抓住什麼,卻什麼也抓不住。耳邊傳來妻兒模糊的呼喊聲,那聲音越來越遠,最終消失不見。
“轟”的一聲,王安猛地睜開眼睛。
他發現自己依然趴在書案上,臉枕著自己的手臂。窗外天色微亮,晨曦的第一縷光透過窗欞照了進來。房間裡的一切都和三年前一模一樣,空氣中還殘留著淡淡的酒氣。
他晃了晃昏沉的腦袋,坐直身子。剛才的一切,難道是一場夢?
一場太過真實的夢?夢裡的三年,喜怒哀樂,愛恨情仇,都還清晰地印在腦海裡。他能想起妻子溫柔的笑,能想起兒子柔軟的小手,能想起百姓們敬仰的眼神。
他下意識地低頭,看向書案。
那隻青瓷碗,正靜靜地躺在那裡。
王安的心“怦怦”狂跳起來。他顫抖著手,伸向那隻碗。入手之處,竟是一片溫熱,仿佛剛被人從懷裡掏出,還帶著一絲體溫。
他連忙把碗湊到眼前,看向碗底。
隻見那方寸之間的山水城郭,依舊如故。但仔細看去,卻有了驚人的變化。城裡的街道比以前更加整潔,城外的田地阡陌縱橫,一片豐收的景象。甚至在縣衙的位置,似乎有一個小小的官服人影,正憑窗遠眺。
這不是夢!那三年,都是真的!
王安隻覺得一股巨大的悲傷和失落湧上心頭,眼淚瞬間奪眶而出。他不是什麼縣令王觀之,他隻是個商人王安。他沒有賢惠的妻子,沒有可愛的兒子,那座他傾注了三年心血的雲夢縣,不過是他碗底的一幅畫。
他發瘋似的衝出房門,想去找人訴說,卻發現自己不知道該說什麼。誰能相信,他在一隻碗裡當了三年縣令?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間,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那隻溫熱的古碗,仿佛這樣就能觸摸到那個逝去的世界。他想再進去,哪怕看一眼也好。可無論他怎麼湊近,怎麼凝視,那碗底的世界都隻是一幅靜止的畫,再也沒有了當初那股將他吸進去的神秘力量。
人間,不過才過了一宿。
從那天起,王安變了。他不再是那個精明乾練、走南闖北的商人。他遣散了大部分夥計,關掉了鋪子,整日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對著那隻古碗發呆。他會跟碗說話,講他當縣令時的趣事,仿佛他的妻兒就在那小小的世界裡聽著。
朋友們都以為他中了邪,勸他把碗扔掉。他卻像保護性命一樣護著那隻碗,誰也不讓碰。
又過了些時日,王安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最終纏綿病榻。臨終前,他把那隻碗緊緊抱在懷裡,臉上露出了安詳的笑容。他輕聲呢喃著:“觀之……回家了……”
王安死後,家人整理他的遺物時,卻發現那隻他視若性命的古碗,不見了。他們翻遍了整個房間,問遍了所有人,那隻碗都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杳然無蹤。
從此,金銀巷裡的人們,多了一個關於“碗中城”的傳說。他們說,有個叫王安的商人,曾在一個微縮的世界裡當了三年縣令,等他回來後,那個世界便連同那隻碗一起,永遠地消失了。
或許,那碗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它隻是來接一個迷路的人,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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