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那棵大槐樹,怕是有三百年了。
樹冠大得像片雲,夏天能遮住半個村子的日頭。樹乾粗得三人合抱還嫌手短,樹皮皺得像老翁的臉,溝溝壑壑裡藏著青苔和螞蟻窩。
李三斧打十六歲起就跟著爹學木匠,如今四十出頭,已是方圓百裡最有名的伐木匠。他那把斧頭傳了三代,斧柄磨得油亮,斧刃薄得能照見人影。都說李三斧砍樹,三斧下去,樹就知道自己要倒了。
這天傍晚,王家老爺派人來請李三斧:“村口那棵老槐樹,太擋風水了,砍了吧。”
李三斧摸著斧頭,心裡有些犯嘀咕:“王老爺,那可是棵老樹,怕是有靈性。”
王老爺甩出一錠銀子:“五兩!夠你半年工錢。再說,樹就是樹,砍了燒火做飯,哪來那麼多講究!”
李三斧掂了掂銀子,沉甸甸的,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夜裡,李三斧在院子裡磨斧頭,“霍霍”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月光照在斧刃上,寒光閃閃。磨著磨著,李三斧覺得眼皮發沉,竟趴在磨刀石上睡著了。
恍惚間,他來到一棵大樹下,抬頭一看,正是村口那棵老槐樹。樹下站著個白胡子老翁,穿著一身青布衫,拄著根槐木拐杖。
“李師傅,”老翁拱了拱手,聲音沙啞得像風吹過枯葉,“老朽在此安身三百餘年,從未害過一人一畜。若師傅高抬貴手,老朽願奉上百兩紋銀,隻求留我一命。”
李三斧愣住了:“百兩?”
老翁顫巍巍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布袋,解開一看,白花花的銀子在月光下晃眼。
“這是定金,”老翁將布袋放在李三斧腳邊,“明日醒來,你枕邊還會有剩下的。隻求師傅莫要動斧。”
李三斧彎腰去撿布袋,手指剛碰到銀子,忽然驚醒。
月光還照在院子裡,斧頭還握在手裡。原來是個夢。
李三斧搖搖頭,自嘲地笑了笑:“想錢想瘋了,連做夢都是銀子。”他起身回屋,倒頭就睡。
第二天一早,陽光透過窗紙照進來。李三斧伸個懶腰,頭下突然被硌了一下生疼,手往枕頭下一摸,觸到一片冰涼。
他猛地坐起,掀開枕頭,眼睛瞪得老大。
白花花的銀子,整整齊齊碼在那裡,不多不少,正好一百兩。
李三斧抓起一塊銀子放在嘴裡咬,硬的;用指甲掐,留下印子。是真銀子。
他想起昨夜的夢,心裡“咯噔”一下。
這時,門外傳來王老爺家仆人的聲音:“李師傅,王老爺問您什麼時候動工?”
李三斧看著枕邊的銀子,又看看窗外的槐樹方向,心裡七上八下。一百兩銀子,夠他舒舒服服過好多年了。可要是收了錢不砍樹,王老爺那邊怎麼交代?
忽然,他腦子裡冒出個念頭:這老槐樹既然能拿出百兩銀子,樹裡頭肯定還藏著更多寶貝。要是把樹砍了……
貪念一起,就再也壓不下去。
李三斧把銀子藏進箱底,提著斧頭出了門。
村口已經圍了不少人。王老爺搖著扇子站在樹蔭下,幾個小孩在樹根處捉螞蟻。老槐樹靜靜地立在那裡,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像是在歎氣。
“李師傅來了!”有人喊了一聲。
眾人讓開一條路。李三斧走到樹下,抬頭看了看。這樹真高啊,樹冠伸展開來,像一把巨大的傘。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灑下來,在地上投出斑駁的光影。
他舉起斧頭,深吸一口氣。
第一斧砍下去,樹皮崩裂,木屑飛濺。
圍觀的人群發出低低的驚歎。這斧頭真利,一斧下去就是一道深口子。
第二斧,更深了。
第三斧下去時,李三斧忽然聽見一聲極輕的歎息,像是從樹心裡傳出來的。他手一抖,斧頭偏了點,隻砍下一小塊。
“李師傅,手生了?”王老爺在遠處笑道。
李三斧抹了把汗,定了定神,又是三斧。
樹身已經出現了一個深深的豁口。按這個速度,再有個把時辰,樹就該倒了。
就在這時,李三斧看見豁口深處,隱隱約約有什麼東西在反光。他湊近一看,心跳驟然加快——是金色的,像是金屬!
果然有寶貝!
李三斧像打了雞血,掄起斧頭更加賣力。一斧接一斧,木屑紛飛。豁口越來越深,那金光也越來越明顯。
周圍的人群開始竊竊私語:
“這李三斧今天怎麼了,這麼拚命?”
“你看他眼睛都紅了。”
“聽說王老爺給了五兩銀子呢。”
沒人知道,李三斧眼裡看到的不是樹,而是樹心裡的金銀財寶。
太陽升到頭頂,李三斧渾身濕透,但他不停手。豁口已經深到樹身的一半,老槐樹開始微微傾斜。
王老爺讓人送來水和餅,李三斧看都不看,隻顧著掄斧頭。
忽然,一陣大風吹過,槐樹劇烈搖晃起來,樹葉“嘩啦啦”響成一片。李三斧抬頭,恍惚間好像看見樹上每一片葉子都在顫抖,每一根枝條都在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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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倒了!快倒了!”有小孩興奮地喊。
李三斧後退幾步,觀察樹的傾斜方向。按經驗,再有三五斧,樹就會朝東南方向倒去,那裡是片荒地,不會砸到房屋。
他走到樹的另一側,舉起斧頭,用儘全力砍下最後一斧。
斧刃深深嵌入樹乾。
李三斧正要拔斧,忽然愣住了。
斧頭拔出來的地方,緩緩滲出一股紅色的液體。粘稠的,暗紅色的,順著樹皮的溝壑流下來,一滴,兩滴,漸漸成了一條細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