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陵這塊地方,臨著東海,自古都是魚米之鄉,百姓過得也算太平。可要說起最離奇的事兒,還得數萬曆四十三年——用文縐縐的話說就是乙卯歲——那件怪事。那一年夏秋之交,西村上空的鵝鬥,讓咱們這一方百姓至今說起來還脊背發涼。
話說那日晌午頭,正是八月最毒的日頭,西村打穀場上沒啥人。老陳頭正靠在自家門框上打盹,忽然聽見天上傳來一陣“嘎嘎”的叫聲,那聲音又尖又厲,不像尋常家鵝,倒像是……像是打鐵鋪裡鐵器刮擦的聲兒。
老陳頭眯縫著眼往天上一瞅,這一瞅不打緊,嚇得他一個激靈坐直了身子——兩隻碩大無朋的白鵝正在半空中撲騰撕咬!
“我的個老天爺!”老陳頭揉揉眼,還以為自己老眼昏花了。
那兩隻鵝真個不是凡物,每隻少說也有五六尺長,翅膀展開來遮天蔽日。最怪的是它們的腳,哪裡有鵝的蹼掌?分明是一對黑乎乎的蹄子,跟村東頭張老四家那頭拉磨的驢蹄子一個模樣!
兩隻怪鵝鬥得昏天黑地,白毛像雪片似的往下飄,羽毛落在地上竟然“噗噗”作響,砸出一個個小坑。它們時而飛上半空,時而俯衝下來,尖喙相啄發出金鐵交鳴之聲。整個西村上空黑雲翻滾,狂風大作,可出了西村地界,卻是晴空萬裡。
村裡人都被驚動了,男女老少全跑到打穀場上看稀奇。
“這是天上神鵝下凡呐!”王寡婦雙手合十就要拜。
李鐵匠啐了一口:“神個屁!你看那倆畜生的眼睛,血紅血紅的,分明是妖物!”
兩隻鵝越鬥越凶,從午時直鬥到太陽偏西。忽然間,一聲淒厲長鳴,其中一隻被啄斷了脖子,血雨從半空灑下來;另一隻也好不到哪去,渾身是傷,撲騰了幾下,“轟隆”一聲巨響,兩隻大鵝同時墜地,正砸在打穀場中央。
一時間塵土飛揚,地動山搖。
煙塵散儘後,眾人才敢圍上前去。乖乖,這兩隻鵝躺在地上還跟小牛犢似的,黑蹄子有碗口粗,羽毛硬邦邦的閃著寒光,哪裡是鵝毛,分明是鐵片子!
村裡最有見識的趙秀才撚著胡子說:“《山海經》有載,海外有異獸,形似鵝而蹄如驢,見則兵戈起。此乃不祥之兆啊!”
這話一出,人群頓時炸開了鍋。有說趕緊燒了的,有說埋了的,也有膽大的盯著那兩隻肥鵝咽口水——雖說模樣怪,可畢竟是肉啊!那年頭趕上青黃不接,誰家不是勒緊褲腰帶過日子?
“怕什麼!”屠戶劉大膀子拍著胸脯,“管它妖不妖的,到了咱砧板上,一樣是肉!”
幾個後生跟著起哄,不一會兒就把兩隻鵝拖到河邊開膛破肚。說來詭異,那鵝血不是紅的,是暗紫色的,流到河裡,魚蝦翻著白肚皮浮了一片。內臟掏出來,竟都是黑乎乎的,沒半點正常鵝的樣子。
劉大膀子心裡直發毛,可當著眾人麵不能慫,硬著頭皮把鵝肉分了。兩隻鵝去了毛皮內臟,淨肉還有二三百斤,全村三十幾戶,家家分了一大塊。
老陳頭膽小,沒要那肉。趙秀才直搖頭,說吃不得。可村裡大多人家還是歡天喜地把肉拎回家了——多久沒沾葷腥了?管它什麼肉,煮熟了都是香的!
當天晚上,西村家家戶戶飄出燉肉的香味。可這香味透著古怪,不是尋常肉香,倒帶著一股子鐵鏽和腥氣。
第二天一早,出事了。
先是劉大膀子家,他婆娘哭天喊地跑出來,說當家的夜裡突然發狂,口吐白沫,渾身抽搐,嘴裡直喊“殺!殺!”,折騰到天明,沒氣了。
緊接著,王寡婦的兒子,李大壯家,張老四家……凡是吃了鵝肉的人家,全出了事。有的上吐下瀉,渾身長滿黑斑;有的瘋瘋癲癲,見人就咬;有的睡一覺就沒醒來。到第三天頭上,吃過鵝肉的七十八口人,死了個乾淨。
西村頓時成了人間地獄,哭聲震天。沒吃肉的那些人家嚇得魂飛魄散,趙秀才領著人在村口燒香拜佛,老陳頭把分到的那塊肉連夜埋到十裡外的亂葬崗去了。
奇怪的是,那些死掉的人,屍首不出半日就變得烏黑發硬,跟凍僵的鐵塊似的,抬都抬不動。隻好草草在村外挖了個大坑,一並埋了。
這事兒很快傳遍了海陵郡。知府老爺派人來查,可查來查去也沒個結果,隻好以“時疫突發”上報了事。但民間都傳開了,說西村的鵝是“兵鵝”,誰吃了誰遭殃,這是老天爺給的警告哩!
果不其然,轉過年來,春暖花開的時候,更大的禍事來了。
海邊巡邏的兵丁最先發現不對勁——海水連著三天退潮退得邪乎,露出大片從來沒見過的海底。老漁民都說,這不是好兆頭,怕是要來海嘯。
可海嘯沒來,來的是倭寇!
那天清晨,海天相接處突然冒出黑壓壓一片船帆。等看清船上旗號,沿海各村敲鑼打鼓喊破了天——“倭寇來啦!倭寇來啦!”
倭寇這次來得蹊蹺,不搶沿海,上岸後直奔海陵郡城而來,像是早就摸清了道路。更怪的是,他們繞過西村,卻把周圍村子燒殺搶掠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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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城被圍了個水泄不通。知府老爺急調兵勇守城,可那些倭寇凶悍異常,個個兩眼通紅,見人就殺。守城士兵刀砍在他們身上,竟發出“鐺鐺”的響聲,像是砍在鐵甲上。
圍城第七天,城中最德高望重的周老太爺顫巍巍上了城牆。這老爺子年過九十,是海陵活曆史,見多識廣。他眯著眼看了半天城下的倭寇,突然臉色大變,指著倭寇首領坐騎旁一麵大旗哆嗦起來。
那旗上繡的,赫然是一隻白鵝,鵝蹄如驢!
“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周老太爺老淚縱橫,“萬曆二年,我那時跟著老太爺去東洋貿易,在那兒的古籍上見過這個圖騰……這是‘鐵鵝夷’,東洋島上傳說中的戰族,食鐵而生,刀槍不入,見之必起刀兵……”
話音未落,一支冷箭“嗖”地射來,正中周老太爺咽喉。
當夜,月黑風高,倭寇發起總攻。就在城門將破之際,西村方向突然傳來一陣淒厲的鵝鳴!
那聲音所有人都熟悉——正是去年鬥鵝的叫聲!
說也奇怪,聽到這聲音,倭寇陣形大亂。尤其是旗杆下那個首領,捂著耳朵慘叫一聲,從馬上摔了下來。更詭異的是,西村方向騰起一片白光,白光中隱約可見兩隻巨大的鵝影,互相撕咬著朝倭寇大營撲去。
倭寇們像是見了克星,怪叫著四散奔逃。守軍趁機殺出,一直追到海邊,倭寇倉皇上船,扯帆就跑。
海陵郡保住了。
事後清點,倭寇丟下了三百多具屍體。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這些屍體和去年西村吃鵝肉死掉的人一樣,渾身烏黑發硬,掰都掰不動。
還有更奇的——倭寇大營那麵鵝旗不翼而飛。有人信誓旦旦地說,親眼看見兩隻大白鵝銜著那麵旗往西飛去了,飛進雲裡就不見了。
打那以後,海陵郡太平了好些年。西村也漸漸恢複了生氣,隻是那場鵝鬥的奇事,成了祖祖輩輩口耳相傳的故事。老陳頭活到九十九才過世,臨終前告誡子孫後輩:“你們記住嘍,天上不會掉餡餅,也不會掉肥鵝。來曆不明的東西,再好也彆貪,貪了要遭災的……”
如今西村打穀場邊上,還立著一塊石碑,上麵刻著兩隻鵝鬥的圖畫,底下有一行小字:“乙卯鵝鬥,丙辰兵凶,天示警而人弗察,哀哉。”這是趙秀才後來刻的,讓後人記住這個教訓。
不過民間還有另一個說法,說那兩隻鵝其實是海陵的守護神,專門來示警的。要不是它們以命相鬥,提前一年顯形,又怎能在倭寇來時顯靈退敵?這是舍了小命救了一郡百姓啊!
到底哪個說法是真,誰也說不清。隻有一點海陵人都認:從那以後,咱們這兒再沒人養鵝了。看見鵝就想起那對驢蹄子,心裡直發怵。
倒是孩子們還常唱那首童謠:“天降鐵鵝鬥西村,驢蹄踏破太平春。貪口腹者黃泉近,警世人者萬年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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