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村裡老一輩人都記得那件事——那天晚上的星,密得像撒了一地白芝麻,亮得能照見人影兒。
劉老四家的狗叫了半夜,村裡的雞也跟著鬨騰。約莫三更天,東南角上“唰”地一亮,照得整個村子白晝似的。緊接著一聲悶響,大地都抖了三抖,震得瓦片嘩啦啦往下掉。
“老天爺發怒了!”王寡婦從床上滾下來,跪在地上直磕頭。
老村長披了件褂子就往外跑,大夥兒舉著火把跟著。循著那道紅光找去,在村外三裡地的老槐坡上,生生多了個深坑,還冒著白煙,熱烘烘的。
坑邊圍了二十來號人,沒人敢往下看。最後還是獵戶張大膽,把繩子係在腰上,讓人慢慢放下去。坑底燙腳,他眯著眼找了半晌,忽然“哎喲”一聲。
“啥玩意兒?”上邊的人喊。
張大膽的聲音顫巍巍傳上來:“不是石頭……是個、是個孩子!”
這話一出口,坑上的人都炸了鍋。等把孩子抱上來一看,果然是個裹在紅綢裡的男嬰,睡得正香。怪就怪在,這孩子眉心上有個星星形狀的印記,暗夜裡還發著微光。
老村長伸手一摸,那印記是天生在皮肉裡的,不是畫上去的。孩子被這一摸弄醒了,張嘴就哭——那哭聲清亮亮的,像兩塊玉碰在一起,叮叮當當,聽得人心頭發顫。
“這是天星下凡啊!”村裡的私塾先生捋著胡子說,“古書有載,異人降世,必有異象。”
可王寡婦抱著膀子說:“彆是妖星吧?哪有人從天上掉下來的?”
正爭執不下,孩子忽然不哭了,睜著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望著滿天星鬥,“咯咯”笑起來。說來也怪,他這一笑,天上最亮的那顆星突然閃了三閃。
老村長一拍大腿:“不管是福是禍,先養著!劉老四,你家剛沒了孩子,媳婦奶水正足,先抱去養著。”
劉老四媳婦接過孩子,那孩子一到她懷裡就拱著找奶吃,乖得很。劉老四看著孩子眉心的星印,想起自己早夭的兒子,眼圈一紅:“就叫星兒吧。”
星兒長得快,三個月就能坐,六個月滿地爬。隻是不愛說話,就愛看天。白天看雲,晚上看星,一看就是幾個時辰不動彈。
滿周歲那天,村裡按習俗擺了“抓周”。筆墨紙硯、算盤銅錢、鋤頭鐮刀擺了一桌子,星兒爬過去,一樣沒拿,直奔窗邊,指著天上最亮的那顆星,“啊啊”地叫。
劉老四媳婦心裡打鼓,悄悄跟男人說:“這孩子怕不是凡人。”
劉老四歎氣:“管他凡人仙人,養大了就是咱兒子。”
星兒三歲那年,出了件怪事。那天黃昏,他忽然拽著劉老四的衣角往村外跑,一直跑到老槐坡上,指著西邊天空咿咿呀呀。劉老四順著看去,隻見晚霞燒得正紅,沒什麼異常。
可沒過半個時辰,西邊天空突然變黑,烏雲滾滾而來,拳頭大的冰雹劈裡啪啦往下砸。村裡人猝不及防,曬的糧食、養的雞鴨遭了殃。隻有劉老四家,因著星兒提前鬨騰,早把東西收進了屋。
過後有人問星兒怎麼知道要下雹子,孩子眨巴著眼睛,指著天上說:“星星躲起來了。”
五歲那年夏天,大旱三個月,地裂得能塞進拳頭。村裡請了道士求雨,跳了三天大神,一滴雨沒見著。星兒拉著老村長到打穀場,指著東南方說:“明晚亥時,雨從那來。”
老村長將信將疑,還是讓大夥做了準備。果然,第二天亥時一到,東南方雷聲滾滾,瓢潑大雨傾盆而下,解了旱情。
這下子,全村都信了——星兒能知天象。
可王寡婦又在背後嘀咕:“能呼風喚雨,那是龍王爺的本事。一個娃娃會這個,怕是……”
話沒說完,就被劉老四媳婦啐了一臉:“再胡咧咧,撕爛你的嘴!”
星兒七歲進了私塾,先生教“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他搖頭說不對。先生問哪不對,他指著窗外:“天不是玄的,是青的。地不是黃的,是五色的。宇宙不是洪荒,是有規矩的,星星都按著軌道走,一點不亂。”
先生氣得胡子直抖,戒尺還沒落下,星兒又說:“先生,您家房後那棵棗樹,東南枝子被蟲蛀了,今晚子時會斷,莫讓人從下邊走。”
先生將信將疑,回家一看,果然那樹枝子已被蛀空。他連忙讓人攔了路,子時一刻,那樹枝“哢嚓”一聲斷了,砸在地上揚起老高塵土。
從此,先生見著星兒就客氣三分,逢人便說:“此子非池中物。”
星兒十二歲那年,出了件大事。縣城來了個巡撫,說是夜觀天象,本地有“妖星現世”,要徹查。村裡人一聽,這不就是星兒嗎?
王寡婦第一個跑到縣衙告密,說劉老四家養了個妖孩,能操縱天象,必是禍害。
縣太爺帶著衙役來拿人,星兒不躲不避,站在院子裡望著天。那天天陰得厲害,黑雲壓頂。
“妖孩,還不束手就擒!”縣太爺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