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今天講的這故事,早年間發生在京城南郊一片叫槐樹溝的窮人區。那地方靠著京城卻不沾富貴氣兒,儘是些破磚爛瓦搭的屋子,住著的都是些賣力氣、做小買賣的窮苦人。
槐樹溝有個叫賈三貴的,靠著祖上傳下的幾間破房,搖身一變成了包租公。這人四十出頭,尖嘴猴腮,一雙老鼠眼滴溜溜轉。最要命的是他那顆黑心——每逢想漲租,從不直說,專使些下三濫的招數逼走房客,再高價租給新來的。
就說那年冬天,大雪封門,外地來京城找活計的木匠老劉租了他東頭一間屋。老劉手巧,在門口掛了個自刻的木雕福字。賈三貴看見了,心裡就打起了算盤:“這外地人手藝不錯,這屋子經他這麼一收拾,轉手能多租兩成。”
第二天一大早,賈三貴就敲開了老劉的門:“劉師傅啊,有件事得跟你說說。昨兒夜裡我夢見我家老爺子了,老爺子說這屋子風水不對,門口不能掛東西,尤其不能掛木頭的,克主!”
老劉老實巴交,雖然心裡納悶,還是摘了福字。賈三貴卻不罷休,接下來幾天,不是半夜敲牆說老劉打呼嚕太響,就是抱怨老劉做飯油煙太大熏黑了房梁。最後,乾脆在老劉門前潑了一盆水,夜裡結成冰,害得早出晚歸的老劉摔了個大跟頭,腿瘸了半個月。
老劉沒法子,帶著一身傷,卷鋪蓋走了。賈三貴轉頭就把屋子租給一個不知情的販布小販,租金漲了足足三成。
再說西屋住著的寡婦王嬸,帶著個七歲的閨女。王嬸給人洗衣縫補,日子緊巴巴。賈三貴瞧她孤兒寡母好欺負,想收回屋子租給一家子人。他先是在王嬸水缸裡偷偷撒了把沙子,害得王嬸煮的粥硌壞了牙;後又散布謠言,說瞧見王嬸屋裡半夜有男人進出。
街坊鄰裡起初不信,可架不住賈三貴那張破嘴四處煽風點火。王嬸羞憤難當,有一回當眾跟賈三貴理論。賈三貴叉著腰,唾沫星子亂飛:“你個寡婦家,我說啥了?我是為你好!這屋子陰氣重,不利女眷,我是想讓你換個地兒,彆不知好歹!”
王嬸氣得渾身發抖,拉著閨女,眼淚往肚子裡咽,收拾東西走了。她前腳剛走,賈三貴後腳就把屋子隔成兩小間,分彆租給了兩個單身漢,收兩份錢。
槐樹溝的人背地裡都罵賈三貴“缺德鬼”、“黑心肝”,可他是房東,手裡捏著住處,窮苦人惹不起,隻能忍氣吞聲。
賈三貴這缺德事乾得多了,自己心裡也漸漸有些發毛。夜裡睡覺不踏實,總覺得窗戶外頭有人影晃。他婆娘勸他:“當家的,積點德吧,這麼折騰租客,小心遭報應。”
賈三貴眼睛一瞪:“報應?屁!這世道,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他們窮,是他們沒本事!我這屋子,我愛租給誰就租給誰,愛收多少錢就收多少錢!”
話雖這麼說,賈三貴還是去廟裡求了張符貼在門梁上,又請了個半仙來看風水。半仙拿著羅盤裝模作樣轉了一圈,捋著山羊胡說:“賈老爺,你這宅子嘛……地氣是旺,但戾氣稍重。需以‘金’鎮之,尤其正堂大梁,乃是宅眼,最要緊。”
賈三貴一聽,連忙問:“怎麼個鎮法?”
半仙眯著眼:“簡單,找七枚‘永樂通寶’古錢,用紅繩串了,懸掛於正梁之下,可保家宅平安,財源廣進。”
賈三貴心疼錢,但也怕真出事,咬咬牙,托人淘換來七枚舊銅錢,按半仙說的掛在了堂屋正梁下。銅錢掛上,風吹過叮當作響,賈三貴摸著胡子,心裡踏實了不少,覺得這“鎮物”一掛,自己又能繼續安心當他的“精明”房東了。
日子一晃到了七月半,中元鬼節。這天夜裡格外悶熱,天上連顆星星都沒有,黑得跟鍋底似的。槐樹溝的窮人們早早關了門,街上幾乎沒人。
賈三貴喝了點小酒,暈乎乎躺在堂屋的竹榻上。他婆娘帶著孩子回娘家了,屋裡就他一個。半夢半醒間,他好像聽見那串梁下的銅錢響得特彆急,“叮鈴咣啷”,不像風吹,倒像有人在使勁撥弄。
他嘟囔了一句,翻個身想繼續睡。忽然,一股焦糊味兒鑽進鼻子。賈三貴一激靈坐起來,聳著鼻子聞——不是做夢!真有東西燒著了!
他趿拉著鞋跑出堂屋,隻見東廂房那邊窗戶縫裡往外冒紅光,濃煙滾滾!失火了!
“哎呀我的房!”賈三貴第一反應不是救人,是心疼他的財產。他衝到院裡,扯著嗓子喊:“走水啦!快來人啊!走水啦!”
可這夜太黑,風又大,他喊破了喉嚨,左鄰右舍卻靜悄悄的,竟沒一家立刻亮燈出來。
火借風勢,眨眼就從東廂房躥上了房頂,木梁、茅草燒得劈啪作響,火苗子騰起老高,映紅了半邊天。這下,附近的住戶被驚動了,陸續有人開門出來看。
賈三貴自家住的正堂屋也開始冒煙了,火舌舔著了門框。他想起屋裡還有放地契和銀錢的匣子,瘋了一樣要往裡衝,卻被熱浪逼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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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他急得跳腳的時候,火海外圍,影影綽綽來了些人。他們手裡沒提水桶,也沒拿撲火的家夥,每人隻是舉著一支火把,靜靜地站在不遠處,火光映著一張張冰冷的臉。
賈三貴眯著被煙熏痛的眼睛,仔細一瞧,渾身的血都快涼了。
那站在最前頭,一臉木然看著他的,不就是被他逼走的木匠老劉嗎?老劉旁邊,是抱著胳膊的寡婦王嬸,她的眼神裡沒有了往日的怯懦,隻剩下刺骨的寒意。後麵還有賣炊餅的趙大、挑夫孫二、磨刀的李瘸子……足足有七八個,全是這些年被他用各種齷齪手段趕走的房客!
他們不說話,就那麼站著,手裡的火把在夜風中呼呼作響,火焰跳躍,把他們鐵青的臉映得忽明忽暗。他們看著賈三貴在火海裡狼狽不堪,看著火勢越來越大,吞噬著他賴以盤剝他人的房屋,沒有一個人臉上有絲毫同情,更沒有一個人上前一步。
“老劉!王嬸!趙大哥!救命啊!快幫我救火啊!”賈三貴嘶聲裂肺地喊,聲音都變了調,“我的地契!我的銀子還在裡頭!救救我,我給你們錢!加倍給!”
老劉緩緩開口,聲音乾澀得像破風箱:“賈老爺,您那屋子的風水,我們可不敢碰,怕克主。”
王嬸冷笑一聲:“救火?賈老爺不是常說,我們這些窮租客的命,賤得很嗎?哪配沾您貴宅的光?”
挑夫孫二啐了一口:“當初我娘病重,求您緩兩天房租,您怎麼說的?‘病死拉倒,彆死我屋裡晦氣!’現在想起求我們了?”
賈三貴被噎得說不出話,濃煙嗆得他劇烈咳嗽。房梁被燒得“嘎吱”作響,突然,“轟隆”一聲,正堂屋的一根主梁塌了下來,帶著熊熊火焰,正好砸在賈三貴前麵,堵住了他往外衝的路。他成了真正被困在火海裡的人,四周是越來越高的火牆,頭頂是搖搖欲墜、同樣開始燃燒的房梁。
他驚恐地抬頭,看見自己求來“鎮宅”的那串銅錢,在火焰中燒得通紅,繩子斷了,銅錢“叮叮當當”掉進火堆,瞬間沒了蹤影。
“報應……真是報應啊……”賈三貴癱坐在地,絕望地看著火海外那些冰冷的麵孔。他終於明白了,那串銅錢鎮不住宅,更鎮不住人心積壓的怒火與怨恨。這些年他種下的惡,全在這把火裡燒回來了。
那些舉著火把的舊房客們,依然一動不動。他們手中的火把,與吞噬賈三貴家宅的衝天大火相比,微不足道,卻又顯得那麼刺眼,那麼刻意。仿佛他們不是在照明,而是在用這小小的火焰,為這場“天火”添柴,為賈三貴的罪孽作證。
火越燒越旺,賈三貴的哭嚎和求救聲漸漸被木材爆裂的巨響淹沒。趕來救火的街坊們被這詭異的一幕嚇住了,看著那些舉火把的人,又看看火海裡的賈三貴,竟不知該如何是好。有人想去拉那些舊房客幫忙,卻被他們冰冷的眼神逼退。
終於,在正堂屋大梁徹底垮塌的前一刻,賈三貴用儘最後力氣,嘶喊出一句:“我錯了!我對不住大家啊!”
話音未落,轟然巨響,房頂塌了下來,將他徹底埋在下麵。衝天火光中,那些舉著火把的身影,悄無聲息地、一個接一個地轉身,融入了漆黑的夜色,仿佛從未出現過。
天亮後,火滅了。賈三貴的家燒得隻剩幾堵焦黑的斷牆,他人也成了焦炭。奇怪的是,火勢控製得極好,左鄰右舍的房屋,除了被煙熏黑了些,竟都完好無損。
清理廢墟時,人們在那串銅錢的灰燼旁,發現了一塊沒燒完的木片,上麵歪歪扭扭,似乎是賈三貴臨死前用燒焦的木頭劃下的幾個字,辨了半天,才認出是:“火……自……心……生。”
槐樹溝的人說起這場“缺德火”,都是搖頭歎息。沒人能證明那晚舉火把的舊房客們和這場火有關係——他們各有各的不在場證明,老劉在十裡外的木匠鋪趕工,王嬸在親戚家幫忙,其他人也散落在京城各處。那晚他們是否真的同時出現在火場外,成了謎。
但自那以後,槐樹溝那些房東,再沒人敢用下作手段欺壓房客。而“缺德火”的故事也傳開了,老人們常拿它告誡後生:為人處世,千萬彆把事做絕,更彆欺心。那人心裡的怨恨攢多了,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變成一場你躲都躲不掉的“天火”。舉頭三尺有神明,這神明,有時就是那些被你踩在腳下、看似軟弱可欺的平常人。
至於那晚的火把究竟是幻影,是巧合,還是孤憤凝聚的某種顯化,就留給聽故事的人,自個兒琢磨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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