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花江到臘月頭上,冰麵凍得鐵板一樣,人車馬打上頭過,連個冰碴子都不帶起的。江沿兒的老輩人說,這時候你要是趴在冰麵上往下瞅,能看見冰層底下有些金光閃閃的玩意兒,晃得人眼暈。
那年頭,江邊上的楊家屯出了個叫楊三愣的漢子,人都說他眼睛尖,有回趕車過江,停車撒尿的空當,愣是說看見冰底下有頭金牛在遊,金光燦燦的牛角頂得冰麵嘎吱作響。
這消息像野火一樣燒遍了沿江屯子。遼東這地界,自打有淘金這行當,多少人都做著發財夢,可真正能衣錦還鄉的沒幾個。聽說江底下有金牛,那還得了?屯子裡的人都說,那準是鬆花江底的金脈成了精,化成了金牛,誰要是能把它逮住,彆說自己富貴,祖孫三代都吃穿不愁。
話說屯子東頭住著個老把式,姓劉,人喚劉瞎子。劉瞎子不瞎,隻是年歲大了眼神兒不太好,可說起江上的事兒,比誰都明白。他年輕時在江上淘過金,親眼見過冰層開裂,三個弟兄轉眼沒了蹤影。他聽說楊三愣看見金牛的事,搖頭歎氣:“唉,那金牛是金脈不假,可也是催命符。江神爺的東西,凡人哪能隨便動?”
楊三愣哪聽得進去。他是個光棍漢,三十好幾還窮得叮當響,做夢都想發財娶媳婦。那天晚上,他拎著一瓶燒刀子,跑到劉瞎子家:“劉大爺,您給指條明路,那金牛到底在哪兒?”
劉瞎子抿了口酒,渾濁的眼睛盯著油燈:“三愣啊,命裡有時終須有。鬆花江的金脈,那不是給凡人準備的。我年輕那會兒,見過一個從關裡來的淘金客,姓金,人都叫他金老西。他也是聽說江裡有寶貝,鐵了心要下去撈。”
“後來呢?”
“後來?”劉瞎子又灌了口酒,“臘月二十三,小年那天,他帶著自製的鐵鉤、繩索,選了江心最薄的一處冰麵,鑿了個窟窿。他說他看見了,那金牛就在冰下遊,金燦燦的,眼睛像兩個銅鈴。”
“他下去了?”
“下去了,再沒上來。”劉瞎子歎道,“開春冰化的時候,在下遊三十裡的回水灣找到了屍首,手裡還死死攥著一塊鵝卵石,彆人都說那是石頭,可我瞧見了,上頭沾著金砂,在太陽底下閃閃發光。”
楊三愣聽得心裡直打鼓,可一想到那金光閃閃的牛影,貪念又占了上風。他湊近些,壓低聲音:“劉大爺,您就說,要真想去,該怎麼著?”
劉瞎子盯著他看了半晌,終於開口:“你若真要去,記住三件事。第一,不能一個人去,得找個伴,但隻能找最信得過的;第二,不能貪,金牛是抓不住的,能得點金砂就是造化了;第三,要在月圓之夜去,月光照透冰層,能看得清,但子時前必須上來,過了子時,江神爺要收人了。”
楊三愣千恩萬謝地走了。他在屯子裡轉悠了三天,最後找上了遠房表弟王二狗。二狗比他還窮,一聽能發財,眼珠子都綠了,拍著胸脯說:“哥,你說咋整就咋整,我跟你乾!”
臘月十五,月亮圓得像銀盤。楊三愣和王二狗背著家夥什兒,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江心走。劉瞎子站在江沿上望,半晌,轉身回了屋,從箱底翻出一麵銅鑼。
江心的冰麵上,楊三愣趴著仔細瞧。月光透過冰層,照得底下亮堂堂的。忽然,他看見一個金色的影子緩緩遊過,牛角分明,四蹄舒展,真像一頭活生生的金牛在冰下遊蕩。
“在那兒!”他低聲喊道。
兩人忙活起來,用冰鎬鑿開一個三尺見方的窟窿。冰層足有兩尺厚,鑿開時,寒氣從洞口往上冒,白森森的。楊三愣把一根長繩係在腰上,另一頭讓王二狗緊緊攥著。
“我下去,你看好繩子,我拽三下你就拉我上來。”楊三愣說著,脫了棉襖,喝了口烈酒,撲通一聲跳進冰窟窿裡。
水冷得像刀子,楊三愣差點背過氣去。他憋著氣往下潛,借著月光,能看見水下的景象。江底的沙石清晰可見,偶爾有小魚遊過。突然,那道金光又出現了,就在前方不遠處。
楊三愣拚命往前遊,那金牛似乎也在等他,不緊不慢地遊著,始終保持著一段距離。眼看就要追上了,楊三愣伸手一抓,卻隻抓到一把水草。他急了,腳下一蹬,又往前竄去。
這時候,係在腰上的繩子忽然緊了緊。是王二狗在提醒他時間?楊三愣回頭望了一眼,冰窟窿的亮光已經很小了。他猶豫了一下,貪念占了上風,解開了腰間的繩扣。
沒了繩子的牽絆,他遊得更快了。那金牛似乎也加快了速度,引著他往更深處去。楊三愣覺得胸口憋得難受,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了。他看準機會,猛地向前一撲,終於抱住了金牛的後腿。
入手處是冰涼堅硬的觸感。楊三愣睜大眼睛一看,哪裡是什麼金牛,分明是一塊巨大的、形狀像牛的金色礦石,被水流衝刷得光滑圓潤,在月光下泛著誘人的光澤。
他拚命想把礦石抱起來,但那玩意兒太重了,紋絲不動。情急之下,他從懷裡掏出鐵鑿子,想鑿下一塊來。鑿子剛碰到礦石,整個江底突然震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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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麵上,王二狗感覺不對勁了。繩子忽然一輕,拉上來一看,繩扣是解開的。他趴到冰窟窿邊上喊:“三愣哥!三愣哥!”
沒有回應。月光下,他看到冰層底下有金光在快速移動,不是一道,而是數十道、數百道,像是一大群金色的魚兒在驚慌逃竄。緊接著,冰麵開始哢哢作響,裂縫從冰窟窿處向外蔓延。
王二狗嚇得魂飛魄散,拔腿就跑。剛跑出十幾步,身後傳來巨大的冰層斷裂聲。他回頭一看,剛才鑿冰窟窿的地方,冰麵塌陷出一個大洞,黑森森的江水正往上湧。
這時候,江沿上傳來“哐哐哐”的鑼聲。是劉瞎子,老爺子披著棉襖,一邊敲鑼一邊喊:“江神爺收人啦!快回來!快回來!”
王二狗連滾帶爬地跑回岸上,撲倒在劉瞎子腳邊,渾身哆嗦:“沒、沒上來,三愣哥沒上來……”
劉瞎子望著江心那個黑洞洞的冰窟窿,搖頭歎氣:“貪心不足蛇吞象啊。那金牛是金脈的魂,引的是貪心人。你以為它在遊,其實是江水流過金脈的縫隙,帶著金砂在動,月光一照,遠遠看著就像金牛在遊。”
“那三愣哥他……”
“回不來了。”劉瞎子說,“三十年前,金老西也是這麼沒的。那時候我也像你一樣,在岸上看著。不同的是,金老西還有個同伴,就是我自己。”
王二狗驚得說不出話來。
劉瞎子繼續說:“那天晚上,金老西下水後,我也看見繩子忽然輕了。我拚命拉,隻拉上來一截斷繩。那時候年輕,貪念重,我竟然也跳下去了,想去找金老西,也想撈點金子。”
“您也下去了?”
“下去了,差點沒上來。”劉瞎子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在水下看見了金老西,他抱著一塊金色的石頭,已經沒氣了。我想把那塊石頭從他手裡拿過來,忽然一陣暗流湧來,把我卷走了。等我醒來時,躺在下遊的沙灘上,手裡就攥著那塊沾著金砂的鵝卵石。從那天起,我的眼睛就不好使了,屯子裡的人都說,這是江神爺給我留了條命,但收了眼力做代價。”
王二狗聽得後背發涼:“那、那三愣哥……”
“等開春吧。”劉瞎子望著江麵,“開春冰化了,去找找看。但記住,找到了人,他手裡的東西彆動,那是江神爺的買路錢。”
開春後,江冰融化,楊三愣的屍首在下遊二十裡處的淺灘上找到了。和王二狗一起去的屯裡人看見,楊三愣手裡緊緊攥著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石頭上嵌著金燦燦的顆粒,在陽光下晃人眼。
王二狗想起劉瞎子的話,沒敢去動那石頭。大家把楊三愣葬在江邊的高崗上,那塊帶金的石頭就隨他一起埋了。
從那以後,鬆花江封凍時,再沒人敢去打金牛的主意。偶爾有外鄉來的淘金客不信邪,非要下去試試,沿江的老人們就會講起楊三愣和金老西的故事。講完後總要補上一句:“江裡的金子,那是江神爺的肉,河神的骨,動了要折壽的。”
不過說來也怪,自打楊三愣那事後,鬆花江的冰層下,每到月圓之夜,金光反而比以前更多了。有時候遠遠看去,不像一頭金牛在遊,倒像是一大群金色的小魚,在冰層下追逐嬉戲。
劉瞎子活到八十多歲,無疾而終。臨終前,他把那麵救過王二狗的銅鑼傳給了孫子,囑咐道:“江是活的,金脈也是活的。咱們靠江吃飯,但不能貪心。這麵鑼你留著,以後要是再有人打金牛的主意,你就敲鑼,能救一個是一個。”
如今,鬆花江邊上的老人還會在冬夜給孩子們講故事。講到冰河下的金牛時,孩子們總會問:“那金牛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老人眯著眼睛,望著窗外冰封的江麵,慢悠悠地說:“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江底下有沒有金牛說不準,但貪心是真的能要人命。你們記住了,靠雙手掙來的飯吃得更香,夢裡來的金子,醒來都是石頭。”
窗外,月光照在冰麵上,冰層下隱約有金光閃爍,像是回應著老人的話。那金光遊走著,變幻著,時而聚成一團,時而散作滿天星,但再也沒人會說那是一頭金牛了。
人們都說,那是金脈在呼吸,是鬆花江在做夢。而夢裡的金子,就讓它永遠留在夢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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