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這大運河邊,有座束河縣,縣裡出了個了不得的人物,人稱“笑麵虎”趙三刀。為何叫這名?因他麵上總是掛著三分笑意,出手卻是狠辣無情,殺人不見血,劫財不留痕。更有一手絕活,與人過招不過三刀,必取性命。
趙三刀年少時原是束河碼頭搬運苦力,後來不知從哪學來一身武藝,性子也愈發凶悍。二十年間,大運河上商船遭劫,束河縣內外富戶失竊,多半與他脫不了乾係。更兼心狠手辣,若有人見他真容或是擋了他財路,不出三日便成運河浮屍。
這年秋,趙三刀已過四十,夜裡常覺心慌氣短。有日對鏡梳洗,忽見鬢角已染白霜,心下不禁一驚。又想起前幾日去城外白雲觀進香,那老道見他麵有黑氣,搖頭歎道:“施主煞氣纏身,冤魂相隨,若不早作打算,恐有大禍臨頭。”
趙三刀雖不信鬼神,但這幾年確實噩夢連連,總夢見那些死在他刀下的人站在床前,不言不語,隻是瞪著他。思前想後,他決意金盆洗手,從此做個安分人。
擇定吉日,正是九月初九重陽節。趙三刀在束河縣城西置辦了一處三進大院,請來城裡幾位有頭有臉的人物作見證。庭院當中擺著一張紫檀木八仙桌,桌上放著一個純金打造的臉盆,在日光下黃澄澄、亮閃閃,好不氣派。
午時三刻,趙三刀身穿錦緞長袍,頭戴員外帽,笑眯眯地朝眾人作揖:“各位鄉親父老,趙某年少無知時,做過些糊塗事。今日當著諸位的麵,金盆洗手,從此退隱江湖,還望各位做個見證。”
說罷,他將雙手浸入金盆清水中,連洗三遍。盆水原清澈見底,待他洗完第三遍,眾人探頭一看,竟泛起淡淡血色!在場之人無不駭然,麵麵相覷不敢言語。趙三刀臉色也變了變,隨即強笑道:“想必是盆子未洗淨,無妨無妨。”
儀式草草結束,賓客散去。趙三刀獨坐廳堂,心中忐忑。那盆中血色,他看得最是真切,絕非凡塵之物。正思量間,管家來報,說門外來了個遊方和尚,非要見他不可。
趙三刀本欲驅趕,轉念一想,今日之事蹊蹺,不如聽聽和尚說些什麼。不多時,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和尚緩步而入,雙目微閉,手中撚著一串烏黑發亮的念珠。
“施主,”和尚不待趙三刀開口,先說道,“你這金盆洗手,洗得去手上汙跡,可能洗得去心中罪孽?那些被你害死之人,他們的血債,一盆清水可能洗淨?”
趙三刀臉色一沉:“大師此言何意?趙某既已洗手,從前種種,一筆勾銷。”
和尚搖頭歎息:“欠命還命,欠債還錢,此乃天理。施主若真心悔過,當去衙門自首,將不義之財散儘,為亡者超度,或有一線生機。若隻圖表麵功夫,隻怕……”話未說完,和尚轉身便走,任憑趙三刀如何呼喚也不回頭。
當夜,趙三刀心神不寧,早早睡下。三更時分,忽覺房中陰風陣陣,燭火搖曳不定。他睜眼一看,隻見床前影影綽綽站著十幾個人。
細瞧去,左邊那個斷頸的漢子,正是三年前劫“福順號”商船時,被他砍了腦袋的鏢師;右邊那個胸口淌血的婦人,是束河縣前縣令的夫人,因撞破他盜取庫銀,被他一刀穿心;後頭那個麵色青紫的少年,是城南米鋪掌櫃的獨子,被他綁票後撕票滅口……
這些亡魂不言不語,隻是圍成一圈,用空洞的眼睛死死盯著他。趙三刀想喊,喉嚨卻像被扼住;想動,身子如壓千斤。隻見亡魂們緩緩伸出手,枯瘦的手指離他麵門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啊——”趙三刀一聲慘叫,從夢中驚醒,渾身冷汗濕透中衣。窗外天色微明,雞鳴聲聲。他長舒一口氣,抹去額上冷汗,自嘲道:“不過一場噩夢,自己嚇自己。”
正要喚丫鬟伺候梳洗,忽聞外頭一陣喧嘩。管家跌跌撞撞衝進來,麵如土色:“老爺,不好了!庫房……庫房走水了!”
趙三刀大驚,鞋也顧不上穿,直奔後院庫房。隻見火光衝天,濃煙滾滾,他二十年來積攢的金銀珠寶、古玩字畫,全鎖在那三間大庫房裡。家丁們拚命潑水,卻是杯水車薪,火借風勢,越燒越旺。
“我的金子!我的銀子!”趙三刀目眥欲裂,就要往火裡衝,被眾人死死拉住。眼睜睜看著畢生積蓄化為灰燼,他癱坐在地,口中喃喃:“完了,全完了……”
大火燒了整整兩個時辰方熄,三間庫房隻剩斷壁殘垣。趙三刀失魂落魄地在廢墟中翻找,哪還有半點值錢物件?正絕望時,忽聽前院傳來驚叫。他踉蹌趕去,隻見朱漆大門上,赫然四個血紅大字——血債血償!
那字跡淋漓鮮紅,似用鮮血寫成,觸目驚心。更詭異的是,字跡深入木紋,無論如何擦拭不去。
趙三刀這下真慌了。金銀沒了尚可再圖,但這鬼魅之事如何應對?他想起昨日和尚的話,心中第一次生出真切的恐懼。顧不上收拾,他匆匆換了身粗布衣裳,揣上僅存的幾兩碎銀,從後門溜出,趁著天色未大亮,混入晨起趕集的百姓中,逃出了束河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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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東,趙三刀專揀偏僻小路,渴了喝溪水,餓了啃乾糧,夜裡不敢住店,隻在破廟荒祠棲身。這一日黃昏,他行至一處荒山,見半山腰有座廢棄山神廟,便想在此過夜。
廟門虛掩,推門而入,塵土撲麵。神像殘缺不全,供桌傾倒,蛛網橫結。趙三刀尋了個角落,鋪些乾草,和衣躺下。連日奔波勞累,他很快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間,又聽見腳步聲。睜眼一看,廟中不知何時來了七八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圍坐在一堆篝火旁。火光映照下,這些人的麵容竟有幾分眼熟。
一個須發花白的老者轉過頭來,朝他咧嘴一笑:“趙三爺,彆來無恙?”
趙三刀定睛一看,渾身汗毛倒豎——這老者正是五年前被他沉入運河的老賬房!那時他為盜取束河縣最大綢緞莊“瑞錦祥”的庫銀,買通這老賬房做內應。事成之後,為防泄露,他將老賬房灌醉,綁上石頭推入河中。
“你……你是人是鬼?”趙三刀聲音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