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像一張無形的巨網,將整個北境緊緊纏繞。
“告訴田進!讓他的人撐住!嚴格按照洛先生留下的法子做!一步都不能亂!”嚴星楚既是命令田進,也是在命令自己,“再亂,就用軍法!非常之時,行非常之法!”
他走到窗邊,望著城西疫區方向那終日不散的黑煙,又望向洛青依所在的方向。
“青依,你一定要撐住……”他低聲呢喃,緊握的拳頭。
魯陽城,帥府。
濃鬱的屍臭味混雜著藥湯和生石灰的刺鼻氣息,從門窗縫隙裡頑強地鑽進來,無孔不入。
秦昌光著膀子坐在一張瘸腿太師椅上,他灌了一口酒,烈得像刀子,從喉嚨一路燒到胃裡,也壓不住那股子從骨頭縫裡透出來的寒意和憋屈。
門板“吱呀”響了一聲,沒推開,隻留了條縫。
馬回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帶著一股子抹不掉的疲憊和絕望:“少帥……剛點過數了。算上還能動彈的輕傷號,城中攏共……攏共已經不到四千七百人。城裡頭的百姓……活著的,怕是連一半都不到。這城……守不住了!”
秦昌沒吭聲,又灌了一口酒。
“少帥?”馬回的聲音帶著點急迫。
“老子聽見了!”秦昌猛地吼了一嗓子,眼珠子赤紅,“守?守他娘的棺材板!老子不守了!”
他“哐當”一聲把酒碗砸在地上,碎片四濺。
“集合!把還能喘氣的都給老子集合起來!”秦昌撐著椅子扶手,搖搖晃晃站起來,聲音帶著一股狠勁,“出城去找李磐,去跟他決一死戰!”
他胸口劇烈起伏,唾沫星子都噴了出來:“我秦昌!西南響當當的一條漢子!就算要死,也得死在衝鋒的路上!讓老子爛在這鬼地方,被這看不見摸不著的鬼火瘟神給耗死?老子丟不起這個人!漢川軍丟不起這個人!”
門外的馬回沉默了兩三息,猛地,門板被更大力度地推開一條縫,馬回那張同樣憔悴卻閃著凶光的臉露了出來,聲音斬釘截鐵:“好!少帥!屬下這就去辦!咱們要死也要拉李磐墊背!”
馬回轉身就要走。
“等等!”秦昌突然叫住他。
馬回頓住腳步,疑惑地回頭。
秦昌深吸一口氣,像是要把肺裡的穢氣都吐乾淨,他搖搖晃晃走到門邊,抬起那隻沒受傷的腳,用儘全身力氣,狠狠一腳踹在門板上!
“哐——啷!”
本就搖搖欲墜的兩扇破門板應聲向內飛開,重重砸在地上,揚起一片灰塵。
秦昌喘著粗氣,瞪著馬回,“老子跟你一起去!點兵開庫!把剩下的火藥全給老子帶上!”
兩人剛踏出帥府門廊,還沒走到前院,一個親兵就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差點一頭撞上馬回。
“報大帥!馬將軍!城門外來了兩個人!說要進城!”
秦昌正憋著一肚子邪火要發泄,聞言眼一瞪:“放屁!這他娘的鬼地方還有人敢來?嫌命長?讓他們滾!有多遠滾多遠!”
親兵被他吼得一哆嗦,結結巴巴地補充:“可……可那兩人……是道士打扮!看著不像尋常人!”
“道士?”秦昌滿腔的戾氣像是被澆了盆冷水,火氣瞬間降下去不少。
他這輩子天不怕地不怕,唯獨對道士心存一份敬畏。
小時候掉進井裡,差點淹死,就是一個遊方的老道士把他撈上來的。
後來在漢川城,他也一直善待城裡的道觀,香火錢沒少給。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語氣緩和了些:“道士?……告訴他們,城裡鬨瘟病,閻王爺收人呢!讓他們趕緊走,彆沾了晦氣!”
親兵領命,一溜煙跑了。
秦昌和馬回繼續往前院走,邊走邊商量怎麼打李磐,最好能把旁邊礙眼的東夏趙秉也一起捎上,用漢川軍最後這點骨血,打出個驚天動地的名堂,讓天下人都記住。
還沒走到前院議事的地方,剛才那親兵又氣喘籲籲地跑了回來,臉上表情更古怪了。
“又怎麼了?”秦昌沒好氣地問。
“大帥!那兩個道士……他們不肯走!還……還說一定要進城見您!”親兵咽了口唾沫,“那年紀大的道長說……說知道大帥您有難,特來相助……”
“見我?”秦昌和馬回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驚疑。
這節骨眼上,還有人上趕著來見自己?
秦昌心裡那點對道士的敬畏又冒了出來。難道……真是老天爺開眼,知道他秦昌要打最後一仗,派了道人來送他上路?
這念頭一起,秦昌那混不吝的勁兒又上來了,還帶著點悲壯的豪情:“見!讓他們進來!老子倒要看看,是哪路神仙!”
不多時,兩個身影在親兵的引領下,走進了還算完好的帥府大堂。
當先一人,約莫五十上下,身穿一件洗得發白的藏青色道袍,麵容清臒,三縷長須飄灑胸前,眼神深邃平靜,步履沉穩,自有一股出塵之氣。
他身後跟著個二十出頭的年輕道士,同樣道袍簡樸,眉宇間帶著幾分英氣,眼神卻有些好奇地打量著四周的破敗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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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士目光掃過秦昌和馬回,打了個稽首:“福生無量天尊。貧道黃石成,攜劣徒黃少陽,見過秦將軍,馬將軍。”
“黃石成?”秦昌覺得這名字有點耳熟,一邊示意兩人入座,一邊在腦子裡使勁搜刮。
西南漢川城……道觀……香火……黃石觀!觀主叫黃石中!
“道長,”秦昌試探著問,語氣不自覺地帶上幾分恭敬,“敢問道長可是來自西南漢川黃石觀?與觀主黃石中道長……”
黃石成微微頷首,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少帥慧眼。貧道正是黃石觀出身。雖雲遊在外十數載,但常與師兄石中有書信往來。師兄每每提及將軍及漢川軍多年來對我黃石觀多有照拂,香火不絕,貧道亦是感念於心。近日聽聞將軍率部駐守魯陽,不幸遭逢大疫,將士百姓受苦,貧道不忍,特攜弟子前來,或可略儘綿薄之力。”
秦昌和馬回一聽,眼睛瞬間亮了!
尤其是秦昌,感覺像在無儘黑暗中看到了一線微光!
“道長!您……您是說,您有辦法治這瘟病?”秦昌猛地站起來,傷口又是一陣劇痛也顧不上了。
黃石成神色依舊平靜,並無誇口:“此‘黑死瘟’凶戾異常,古來少有良方。貧道不敢言必能治愈,隻是早年雲遊時,曾在一處古觀殘卷中見過一方,似對此症有些防治之效。或可一試。”
他邊說,邊從寬大的道袍袖中取出一張折疊整齊、泛黃的紙,遞了過來。
秦昌幾乎是搶過去,展開一看,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藥材名:生石膏、生地、犀角、黃連、梔子、桔梗、黃芩、……
“快!快!”秦昌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把藥方塞給馬回,聲音嘶啞地吼,“馬回你馬上去庫房,去城裡所有藥鋪!按這方子抓藥,有多少抓多少!立刻開大鍋熬!給所有沒倒下的弟兄灌下去!快!”
馬回也激動的手有些抖,緊緊攥著藥方,重重點頭:“是!少帥!屬下親自去辦!”
他轉身就往外衝,腳步都比剛才輕快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