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嚴星楚批完了案頭積壓的軍報,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
大夏各勢力難得的平靜。除了西南那邊自治同盟和土司還在山裡叮叮當當打著遊擊,其他地方都偃旗息鼓,連恰克草原都安靜得像睡著了。
“史平,”嚴星楚站起身,活動了下僵硬的肩膀,“備馬,換便服,出去轉轉。”
皇甫輝正在旁邊研讀一冊前朝的兵法輯要,聞言立刻抬頭,眼中帶著一絲期待:“星楚大哥,去哪?”
“在城裡隨便走走,透透氣。”嚴星楚看著窗外武朔城初夏的陽光,“順便……去看看以前住過的地方。”
一行人換了常服袍子,史平帶著幾個同樣換了便裝的親衛,簇擁著嚴星楚和皇甫輝,從衛衙側門悄無聲息地融入了武朔城喧鬨的街市。
武朔城比一年前嚴星楚剛來時,繁華了何止數倍。
街道兩旁的店鋪大多開著門,布幡招展,雖然遠比不上洛北口商業氛圍,但那份人來人往、討價還價的煙火氣,卻是實實在在的。
吆喝聲、孩童的嬉鬨聲、鐵匠鋪叮叮當當的打鐵聲混雜在一起,彙成一股勃勃的生機。
“變化真大。”嚴星楚看著一個賣蒸餅的攤子前圍滿了人,攤主忙得滿頭大汗,臉上卻帶著笑,不由得感慨了一句。
皇甫輝從小在京城侯府長大,後來又顛沛流離,這種充滿市井氣息的熱鬨,對他而言同樣新鮮。
他們走過幾條主乾道,漸漸拐進了相對清靜一些的街巷。
最終,在一處僻靜的巷尾,嚴星楚停下了腳步。
眼前是兩座緊挨著的小院。
左邊那座稍大一點,院門緊閉;右邊那座更小,院門虛掩著,門口石階縫隙裡鑽出幾叢頑強的野草。
嚴星楚的目光落在右邊那座小院門上,眼神變得有些悠遠。
“就是這兒了。”他低聲說了一句,走上前,輕輕推開了那扇虛掩的、吱呀作響的木門。
一股久無人居的塵土和淡淡黴味撲麵而來。
小院不大,院子一角有棵半死不活的老棗樹,樹下堆著些早就朽爛的柴禾。
正房的門鎖著,嚴星楚走到窗前,透過窗戶紙的破洞往裡看。裡麵空蕩蕩的,隻有一張桌子,地上積了厚厚一層灰。
“那時候……我就住這兒。”嚴星楚的聲音很輕,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身後的皇甫輝說,“郡城衛經曆司主簿房的一個小書佐。”
他走到一棵樹下,手指拂過粗糙的樹皮。
“隔壁……”他目光轉向左邊那座緊閉院門的小院,“就是青依和洛先生住的地方。”
皇甫輝安靜地聽著,他能感受到嚴星楚語氣裡那份深藏的懷念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那時候,身邊就一個傻小子跟著我。”嚴星楚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帶著點無奈和懷念,“曹大勇,一個逃兵轉的土匪。”
他頓了頓,臉上的笑意淡去,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這小子,跟著吳嬰去了天陽城,找到秦衝和盛勇後,就給我來過一封信,說是要在京城闖蕩一番……這都半年了,杳無音信。”
嚴星楚的目光掃過這熟悉又陌生的小院,仿佛又看到那個咋咋呼呼、力氣卻不小的曹大勇,跟在他身後,一口一個“少爺”地叫著。
他搖了搖頭,把這些思緒甩開。
天陽城,那是龍潭虎穴,他們四人現在……
嚴星楚的眼神沉了下來。
天陽城,東夏京師。
夏日暑氣蒸騰起來,石板路被曬得發燙。皇城根下,禁軍駐紮的營區裡,卻是另一番景象。
“都他媽給老子精神點!腰挺直了!腿繃緊了!沒吃飯啊?”
一聲粗豪的吼聲在校場上炸開。
隻見一個穿著嶄新禁軍百戶官服、膀大腰圓的漢子,正背著手,腆著肚子,唾沫橫飛地訓斥著麵前一排排操練的士兵。
正是曹大勇!
他這身百戶官服穿在身上,緊繃繃的,襯得他越發魁梧,隻是那眉宇間的匪氣還沒完全褪儘,配上這身官皮,怎麼看都有點不倫不類。
他旁邊,站著個麵容精悍、同樣穿著禁軍服飾的年輕漢子,正是吳嬰。
吳嬰看著曹大勇那副誌得意滿、唾沫橫飛的樣子,眼角忍不住抽了抽,強忍著沒翻白眼。
老天爺真是瞎了眼。
秦衝、盛勇和他吳嬰,三個曾經靖寧軍諜報司經驗豐富的老牌細作,這段時間如同掉進了泥潭。
皇城司那個叫葉泰的指揮僉事,像條毒蛇一樣盯上了他們。
大哥和老三東躲西藏,好不容易才在城西貧民窟找了個落腳地,天天啃著硬餅子,連口熱乎湯都難喝上。
盛勇那家夥,一身好武藝,憋屈得都快長毛了。
秦衝心思縝密,可在這皇城司密探遍布的京城,也是束手束腳,隻能靠著以前的關係,小心翼翼打探些邊角料消息。
吳嬰自己,更是小心翼翼,生怕暴露。
可曹大勇這憨貨呢?
這廝簡直是走了潑天的狗屎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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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來京城,就被派去散播夏明澄弑父的流言,結果笨手笨腳,還沒怎麼動作呢,就被巡城司的兵丁當街按住了!
按說這種毀謗君上的大罪,抓到就是砍頭,吳嬰當時心都涼了半截。
結果呢?
抓他的那個巡城司軍官,竟然是曹大勇當年在邊軍時的老上司!一個姓陳的千戶!
那陳千戶認出曹大勇,聽他磕磕巴巴解釋說是道聽途說、吹牛聊天,又詢問了他離開軍隊後的經曆。
曹大勇這憨貨倒是一點沒隱瞞,把自己回家報仇殺人、逾期未歸當了土匪、最後被官軍剿了老窩不得已流落京城的事,竹筒倒豆子全說了!
那陳千戶居然信了!非但沒追究他毀謗的罪,反而念及舊情,又知道他以前在邊軍是玩炮的好手,直接大手一揮,把他塞進了巡城司,當了個管十個人的小旗!
吳嬰當時就覺得這世道簡直沒天理了。
可更離譜的還在後麵。
沒過多久,禁軍神機營的一個副將去巡城司視察,正好趕上試炮演練。結果一門老掉牙的炮炸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