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展幾乎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嚴帥如今所行以工代賑,興修水利,開墾荒地,使其勞有所得,食有所依,便是最好的安頓之法,勝過萬言空談。若說教諭,在此基礎之上,首要在於掃盲,不必精深,但需使其識得常用字,懂得基本算數,知曉北境法規禁令。其次,可根據其原有基礎及北境需求,授以耕作、匠作等改良之術,提升其能。如此,民智漸開,技藝提升,自然安居樂業,社會亦趨穩定。”
“好!好一個掃盲與授技並舉!”嚴星楚撫掌,“那依先生之見,教化之最終目的,為何?”
唐展肅容答道:“首要自是使百姓受益,倉廩實而知禮節。其後,方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然此‘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乃萬民之天下。教化之功,在於培育能擔此責之材,而非隻知皓首窮經、不識五穀的酸儒。”
嚴星楚目光銳利起來,他仔細詢問了唐展過去的經曆。
當得知唐展在地方為官時,一府之地在其任上竟出了三名舉人、上百秀才,不由更是驚訝。
然而唐展卻是一歎:“其中多數,仍陷於科舉舊途,所思所學,於民生實務裨益有限,甚至多有迂腐之輩,實不足道。在下之力,亦隻能稍作引導,難改大局。”
嚴星楚正要開口,書房門被輕輕叩響。
“進來。”
門開處,一位精神矍鑠、留著山羊胡的老者走了進來,正是勸農司主官兼監察副使王東元。
唐展一見來人,頓時麵露驚喜,急忙起身,恭敬行禮:“王師!您怎會在此?”
王東元哈哈一笑,先是向嚴星楚行了一禮,然後才扶起唐展:“唐博士,不必多禮,快請起。老夫如今在嚴帥麾下,忝任勸農司主官,混口飯吃。”
他轉頭對嚴星楚笑道:“大帥,您與唐博士聊得如何?老夫在武朔城收到大帥詢問唐博士過往的傳書,一想不妥,生怕這送信之人說不清楚,讓明珠暗投,便趕緊跑來了!”
嚴星楚也笑了:“王先生是怕我把唐先生放跑了?”
王東元捋須笑道:“確有此意!大帥,您彆看唐博士年紀不到而立,卻是國子監近百年來最年輕的博士!於教化育人之道上,眼光獨到,頗有實策,遠非我等老朽可比。
他那篇《治教要略》,當年在國子監內部也曾引起爭論,老夫與當時的劉司業都是極為讚同的,隻是…唉,國子監積弊已深,牽絆太多,終未能施行。
後來老夫又因犬子之事,不得不離開京師…今日聽聞唐博士至此,豈能不來?此乃天賜大帥之良才也!”
唐展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連忙道:“王師謬讚了,晚輩那些不過是紙上談兵…”
“誒!”王東元打斷他,“是否是空談,要看在何處施行。在京師國子監,或許是空談。但在這百廢待興、萬象更新的北境,正需你這般敢想敢為的年輕人大展拳腳!”
嚴星楚聽完,心中已有決斷。
他看向唐展,神色變得無比鄭重:“唐先生之抱負與見解,深合我意。如今王先生又如此力薦。嚴某便直言了,我北境求賢若渴,正值用人之際,不知唐先生是否認同嚴某與鷹揚軍所為?可願留下,助我一臂之力,也為這北境萬千百姓,謀一個更好的未來?”
唐展看著嚴星楚真誠而熾熱的眼神,又看向一旁殷切期盼的前輩王東元。
再想著這一路來的見聞,歸寧城的勃勃生機,英烈堂的忠魂凜凜,以及嚴星楚務實而遠大的理念,早已在他心中激蕩。
他深吸一口氣,退後一步,整理衣冠,對著嚴星楚,躬身長揖:“唐展,願為大帥效力,儘綿薄之力!”
嚴星楚大喜,立刻上前雙手扶起他:“好!我代北境軍民,謝過先生!”
他當即朗聲道:“史平!”
史平應聲而入。
“傳令:即日起,設鷹揚軍勸學司,授唐展先生為勸學使,總攬北境教化育人之責!同時,兼任鷹揚書院山長!”
原山長由嚴星楚的嶽父洛佑中暫代,但洛佑中年事已高,且誌不在此,早已多次向嚴星楚請辭,讓他另覓賢能。如今,這最合適的人選,終於出現了。
三天後,東牟丹羅城內一處小院。
陸節獨坐燈下,看著手上的密信,上麵的字跡,是他熟悉無比的嚴帥親筆信。
信上的內容,讓他那顆早已在諜海風波中錘煉得冷硬的心也不由波動起來。
大哥秦衝的骨灰,終是回到了歸寧城,入了英烈堂。
而帶回骨灰的是已經數年未見的四姐陳佳,現在更在天陽城安了家。
傷慟與狂喜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讓他呼吸都為之一滯。
他閉上眼,深吸了一口空氣,再睜開時,眼底翻湧的波瀾已被強行壓下,隻剩下深海般的沉寂。
現在不是沉湎於悲傷的時候。
他還有任務,一個由他親自策劃的至關重要的任務。
這任務不僅關乎他在東牟的經營,更牽扯到鷹揚軍本土的周興禮,甚至遠在天陽城的二哥吳嬰、三哥盛勇那邊,也需要配合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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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輕將密信湊近燭火,看著火苗將其化為一小撮灰燼。
五天後,一份看似尋常的情報,通過特殊渠道,幾乎同時擺在了東牟諜報頭目和東夏天陽城皇城司的案頭。
情報核心隻有一個人:鷹揚軍軍器營大匠,趙江的得意弟子胡衛。
情報詳述:此子雖年輕,不滿二十五,卻是鷹揚軍火炮研發的核心人物之一,幾次關鍵突破均有其重要貢獻。然性格怯懦軟弱,昔日在西夏安靖城為匠時,便常受老師傅欺淩,忍無可忍之下才逃奔北境投入鷹揚軍火器營。近日,因其母病重情報核實,其母確在平阜城家中病臥),已獲準告假,不日將返平阜城探親。
這份情報,讓東牟和東夏的細作頭目,眼睛瞬間都亮了。
這是人才呀!
而且性格缺陷如此明顯——怯懦,軟弱!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可控,意味著容易突破!比起那些鐵骨錚錚的死硬派,這種人,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兩邊負責具體行動的人立刻將計劃上報。
東牟這邊,請示很快到了陳彥處。
陳彥自從得到鷹揚軍的火炮後,就一直不斷的仿製,但效果卻並不好。於是當即批複:不惜代價,務必擒獲!
東夏這邊,葉泰看著計劃,陰鷙的臉上也露出一絲冷笑。
皇上對北境火器同樣忌憚無比,若能得此匠人,不但能仿製利器,更能窺探鷹揚軍軍工虛實。批複同樣冷酷:機會難得,全力劫持!若遇阻攔,可儘數斬殺!
而共同的目標一致:劫人!
然而,接下來的現實問題讓雙方都犯了難。
最初的想法都是直接去平阜城綁了胡衛的家眷,逼其就範。
但情報顯示,嚴星楚此刻正在平阜城巡視!整個平阜城的防衛等級提升到了最高,巡邏隊日夜不休,陌生麵孔盤查極嚴。
此時去平阜城動手,無異於自投羅網,成功率渺茫,風險極高。
幾乎在同一時間,雙方的行動負責人不約而同地改變了計劃:不在平阜城動手,而是在半路上劫人!
鷹揚軍方麵對胡衛的護送也並非毫無準備,軍器營重要匠師返鄉,按規定配備了一個小旗隊的軍士沿途護送。
為此,東夏方麵調動了潛伏在鷹揚軍境內、能動用的五十餘名精銳好手。
東牟方麵同樣不敢怠慢,也調集了五十餘人,計劃在更靠近東牟控製區的地方動手,以便得手後能迅速撤離。
他們彼此並不知道,還有另一撥人也盯著同一隻“肥羊”。
三天後,胡衛一行人離開了歸寧城地界,繼續向東前往平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