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青依微微一笑:“明麵上不行,那就換個法子。你不是剛成立了洛商聯盟嗎,聯盟裡那幾家大商號,尤其是常年與草原做買賣的,比如那個徐源,他們肯定有門路,也樂意做這筆生意。讓金方去找他們談,以恰克部的皮毛、牲畜作為抵押或交換,由商人出麵購銷糧食,我們再從旁行個方便,給予低息貸款或是運輸上的便利。這樣,就是商業行為。”
她頓了頓,又道:“當然,田進、邵經、李章等幾位將軍那裡,你必須親自去信,不是商議,是告知。他們都是深明大義的老將,或許一時轉不過彎,心裡不舒服,但為了大局,相信他們最終能理解,至少不會公然反對。”
嚴星楚聽著,眼睛漸漸亮了起來。
洛青依這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法子,確實巧妙地將官方行為轉化為商業運作,極大地緩衝了直接援助帶來的政治和輿論壓力。
他用力握了握妻子的手:“青依,你真是我的賢內助!”
事不宜遲,嚴星楚立刻起身前往書房,準備給幾位核心將領寫信。
他不僅要解釋援助恰克的戰略必要性,還要在其中加入對金方的安排——他決定,此次向恰克輸送物資的護運任務,就交由金方負責。這既是對金方的信任和考驗,也是將他推向前台,讓他積累威望,為未來執掌恰克、維係與鷹揚軍關係打下基礎。
信件由快馬送出後,嚴星楚並沒有親自見金方。
有些話,不需要說得太透。
第二天,史平奉命找到了金方和古托。
“金方兄弟,”史平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平穩,“大帥有令。”
金方和古托立刻肅立聆聽。
“大帥說,恰克部百姓受難,他亦心有不忍。雖鷹揚軍不宜直接介入,但大帥已與洛商聯盟幾位東家打過招呼,你們可自行前往洛北口,尋徐源、明方等人洽談購糧之事,可用皮毛、牲畜等物作抵,鷹揚商行可提供低息借貸。購得糧食物資後,準你率領北天護衛隊三百護衛隊員,負責押運此次物資前往恰克部。沿途關隘,會予以放行。”
金方聽完,愣住了。
他沒想到嚴星楚會用這種方式出手相助。這並非直接的官方援助,卻實實在在地解決了最大的難題——渠道和安全保障。尤其是允許他帶人護送,這其中的信任和意味深長。
“大帥……大帥他還說了什麼?我想當麵拜謝……”金方激動道。
史平搖了搖頭:“大帥公務繁忙,就不見你了。他隻讓我轉告你一句話:“好自為之。”
“好自為之……”金方喃喃地重複著這四個字,心中百感交集。
這簡單的四個字,包含了太多的含義:有叮囑,有關切,有告誡,也有期望。是希望他妥善處理好此事,平安歸來?還是希望他記住這份恩情,未來不要與鷹揚軍為敵?或許兼而有之。金方感到肩上的擔子陡然重了許多。
“末將,遵命!定不負大帥所托!”金方對著帥府方向,深深一揖。
史平又補充道:“大帥還特意交代了,八公主若是願意,可與你同行。”
然而,金方沉默了片刻,卻搖了搖頭:“替我謝大帥好意。但此行前途未卜,天氣惡劣,還可能遇到危險……就不讓月兒跟著我冒險了。”
史平看了他一眼,然後轉身走了。
三日後,一支龐大的駝隊和車隊在洛北口集結完畢。
徐源、明方等人果然能量巨大,短短時間就籌措到了大批糧食、藥材和過冬的物資。金方率領三百名精銳的護衛隊員,全員配齊冬裝和武器,準備出發。
臨行前,金方最後望了一眼洛東關的方向,他最終沒有再去求見嚴星楚。
他整理了一下衣甲,翻身上馬,對著洛東關的方向,在風雪中抱拳,深深一躬。
然後,他勒轉馬頭,聲音堅定而有力:“出發!”
車隊和駝隊緩緩啟動,向著北方,向著風雪彌漫的草原深處迤邐而行。
帥府內,史平向嚴星楚彙報:“大帥,金方已經帶隊出發了,他沒帶陳月。”
嚴星楚站在窗邊,望著北方灰蒙蒙的天空,輕輕“嗯”了一聲,目光悠遠,不知在想些什麼。
此時的恰克汗庭所在。
左賢王哈兀一把掀開大汗宮帳的厚氈門簾,大步走了出來。
他臉色鐵青,胸膛劇烈起伏,仿佛一頭被強行按住的怒熊。
方才在帳內,他力陳南下攻打鷹揚軍、以戰養戰渡過白災的主張,卻被大汗劈頭蓋臉一頓痛罵,斥責他目光短淺。
“大王……”等候在外的骨都侯呼束迎上來,一看哈兀的臉色,心下便已了然,聲音不由得低了幾分,“大汗……還是不同意?”
哈兀猛地一甩馬鞭,鞭梢在冷空氣中炸開一聲脆響,他怒喝道:“不同意!他說要等!等南人的施舍!”
“大王那怎麼辦?族人——”
呼束還沒有說完,就被哈兀打斷了:“你問我怎麼辦!回去啃雪!啃地上的冰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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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說越氣,翻身上馬,動作大得險些將馬鞍扯歪。
二百名親衛早已肅立等候,見主子如此暴怒,個個屏息凝神,不敢多言一句。
哈兀一夾馬腹,戰馬吃痛,嘶鳴一聲衝了出去。
呼束連忙帶人跟上,隊伍沉默地離開了汗廷,隻留下雜亂的馬蹄印和哈兀身上的怒火。
寒風撲麵,卻吹不散哈兀心頭的鬱結。
大汗的斥責還在耳邊回響,說他勇武有餘,智謀不足,說他隻知劫掠,不懂經營。憑什麼?他哈兀為部族南征北戰,流過多少血!如今族人挨餓,他想出的辦法卻被全盤否定!
馬隊行進了約莫一個時辰,哈兀猛地一拉韁繩,戰馬人立而起。
他調轉馬頭,看向呼束,眼中布滿血絲:“須達呢?他就這麼看著,連屁都不放一個?他右賢王部的人難道都是喝風的神仙?”
呼束臉上苦意更濃,驅馬靠近些,低聲道:“大王,右賢王……他現在搭上了東牟的線。探子回報,入冬前就有幾批物資悄悄運進了他的領地。這個冬天,他勒緊褲腰帶,再靠著東牟的接濟,怕是真能熬過去。”
“東牟……”哈兀咀嚼著這兩個字,眼中閃過凶光,“他們能給須達,就不能給我們?我們也去借!”
呼束搖了搖頭,聲音壓得更低:“大王,東牟的人從未踏足過我們的領地。他們隻找須達,這意思再明白不過了。我們就算拉下臉去求,隻怕也是自取其辱,還會被須達那老小子看笑話。”
哈兀沉默了。
他粗重的呼吸在冷空氣中化作白霧。他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隻是……不甘心啊!他抬頭望向南方,那是鷹揚軍的方向,也是如今唯一可能找到生路,卻又是血仇深種的方向。大汗嚴令,不得擅動。
良久,他像是被抽乾了力氣,頹然道:“……回王庭吧。今年這白災……硬抗。”
他調轉馬頭,不再多言。
隊伍再次沉默前行,氣氛比來時更加壓抑。
哈兀心中一片冰涼,這次白災後,如果左賢王部損失不可控,那部落從草原上消失的都有可能。
當年,來自恰克須部的大汗寵妃須粒,用毒計害死左賢王的親姐姐——大汗的第一位妻子。雖然後來大汗盛怒之下處死了須粒,但哈氏與須氏兩族的血仇早已結下,盤根錯節,難以化解。
這次白災後,恰克的左右兩部均衡的實力將會打破,那時的左賢王部能夠應對右賢王的威脅嗎?
念頭紛雜,越想越是心寒。
就在哈兀心神不寧之際,身下的戰馬忽然不安地打了個響鼻,蹄下步伐也變得淩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