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方猛地抬起頭,血紅的眼睛裡閃爍著決絕:“父汗死了!我要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糧食也要送回去!那是救命的糧食,那麼多族人還在等著!”
他骨子裡的草原王子的倔強和責任感,在這一刻壓倒了恐懼和悲傷。
“小王子,我們必須搞清楚是怎麼回事才能行動。”古托急道。
金方握緊了腰間的刀柄:“就因為要搞清楚我才要去,還有我是恰克的王子,我不能看著族人凍餓而死!李將軍說了,大帥暫無新令,那我的決斷就是——繼續向北!”
他的聲音在風雪中傳開,帶著一絲悲壯,卻異常堅定。
護衛隊員們麵麵相覷,但看到金方那決絕的眼神,紛紛握緊了武器。
他們是鷹揚軍的兵,但走時他們得到的命令是必須聽從金方百戶的命令。
“傳令!改變行進路線,繞開王庭方向,往左賢王部方向,加快速度!”金方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下達了命令。
他不能直接回王庭,那等於自投羅網。
左賢王部落或許是突破口。
車隊再次動了起來,但氣氛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之前是去送希望,現在卻像是走向一個未知的、充滿血腥的戰場。
……
幾乎在同一時間。
洛東關,帥府行轅。
嚴星楚的麵前,攤開著另一封更厚的密信,來自深入恰克草原的王生。
信裡的內容比發給李章的更加詳實,不僅陳述了事件經過,還附上了王生基於情報的分析。
“……事發突然,哈兀入王庭僅帶親衛二百餘人,若其真有弑君之心,豈會如此托大?其後須達大軍頃刻便至,合圍剿殺,迅捷異常,似早有準備……哈兀與大汗雖時有爭執,然倆人親如兄弟,弑君之舉,於情於理,皆難以置信……須達近期與東牟使者密會頻繁,其部落亦接收過來路不明之物資……依屬下研判,此間之事,恐非表麵所示,或有隱情,須達與東牟嫌疑重大……”
嚴星楚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眉頭緊鎖。
王生的分析和他自己的判斷不謀而合。
這是一場陰謀!一場由須達主導,很可能有東牟在背後支持的政變!
哈兀和恰克大汗都成了犧牲品。而須達,則踩著他們的屍體,扶植了一個傀儡上台,掌控了恰克族。
“好狠的手段,好快的速度……”嚴星楚喃喃自語。
隨即,他猛地想到一個更嚴重的問題——金方!
金方此刻正帶著大批物資北上,他對這一切還毫不知情!他會怎麼做?以那小子的性子,得知父汗死訊,恐怕……
嚴星楚瞬間驚出一身冷汗!
“史平!”他猛地朝門外喊道。
史平應聲而入:“大帥!”
“立刻給金方傳令!讓他停止前進,立刻南返!不得有誤!”嚴星楚語速極快。
“是!”史平轉身就要去安排。
“等等!”嚴星楚又叫住他,臉色陰沉,“再給洛山衛李章發令!讓他立刻派兵,至少兩個千戶隊,立刻出關,向北接應金方和護衛隊!無論如何,要把他們給我安全帶回來!”
金方絕不能折在草原上,還有那三百護衛隊員及上萬的運輸民眾!
“是!大帥!”史平也意識到事態嚴重,快步衝出房間,安排信使以最快速度發出命令。
嚴星楚走到窗前,看著窗外依舊紛飛的大雪,心情沉重。
命令是發出去了,但在這茫茫風雪草原上,信使能不能及時找到金方?李章的軍隊出動需要時間,能不能趕得及?
一切都充滿了未知。
“金方……你小子,可千萬彆犯渾啊……”嚴星楚望著北方,低聲說道,眼神裡充滿了擔憂。
風雪交加,金方眯著眼,望著前方白茫茫一片的草原,心比這天氣更冷。
身後的車隊和駝隊行進速度慢得像蝸牛,不是因為風雪,而是因為人心。
父汗慘死,草原變亂的消息已經在近萬人的民夫隊伍裡傳開。
恐慌迅速蔓延。當金方下令繼續向東北方向的哈兀部舊地前進時,阻力出現了。
“不走了!打死也不往前走了!”
“那是去送死啊!”
“回去!我們要回去!”
混亂中,幾十個情緒激動的民夫圍住了金方和古托,七嘴八舌地嚷著,臉上寫滿了恐懼和抗拒。
護衛隊員們緊張地握緊了兵器,將金方護在中間。
金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壓下心頭的焦躁和悲痛,讓古托去把負責管理民夫的十名大管事都找來。
在一個臨時搭起的避風帳篷裡,金方看著麵前十個麵色凝重的管事。
他直接開口,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各位管事,糧食必須送到。那裡有幾十萬人等著救命。我知道風險,我金方在此承諾,隻要能把糧食運到地方,所有活著到達的弟兄,每人額外賞銀五兩!”
五兩!這已經是原來酬勞的兩倍還多。
若是平時,足以讓這些苦哈哈的民夫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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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在,帳篷裡一片死寂。
一個年紀最大的管事搖了搖頭,臉上皺紋深刻得像刀刻一樣:“金方大人,不是錢的事。這前頭是刀山火海,是去拚命啊。彆說五兩,就是十兩,大夥兒也沒這個膽子去掙了。家裡老小還指著我們回去呢。”
金方沉默了。
他理解,完全理解。他不能要求這些大夏的百姓為了草原上的仇殺去送死。可是……那不僅僅是仇殺,那是他的家,他的國,他的無數子民正在饑寒交迫中掙紮,甚至可能被卷入清洗!
他沒有彆的辦法了。
在十名管事驚愕的目光中,這位恰克的王子、鷹揚軍洛商護衛隊的百戶官,緩緩屈膝,“噗通”一聲,竟對著他們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金方大人!”
“使不得!”古托驚呼著想拉他,卻被金方揮手攔住。
十個管事也慌了神,手足無措地想要攙扶。
若金方隻是個草原王子,這一跪他們或許心裡還會有點隔閡你家的人死活關我們什麼事?),但他同時還是鷹揚軍的人!
“各位管事,”金方抬頭,眼眶通紅,聲音哽咽卻清晰,“我金方代我恰克數十萬嗷嗷待哺的族人,求諸位了!沒有這批糧食,這個冬天他們會死很多人!求諸位幫幫我,勸勸大家,我金方在此立誓,絕不虧待任何一位弟兄!”
帳篷裡鴉雀無聲,隻有風雪的呼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