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確認了夏明澄於宮中自刎殉國的消息,白紙黑字,冰冷徹骨;另一份則命令太子夏景行即刻化名“楊京”,身份為其遠房侄兒,隨他一同進入歸寧城鷹揚書院蒙學館就讀,徹底隱匿行蹤。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李青源喃喃自語。
隱姓埋名,對於失去一切的夏景行而言,是最好也是唯一的保護,他樂見其成。但如何將那殘酷的真相告訴那個年僅十一歲的孩子,卻像一塊巨石壓在他的心頭。
他獨自在院中踱步,腦海中反複推演著各種說辭,卻又一一否定。任何言語,在“國亡父死”的慘劇麵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傍晚,夕陽的餘暉給庭院鍍上一層暖金色,卻驅不散那股無形的寒意。
夏景行坐在石凳上,小手托著腮,望著天邊漸沉的落日,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麼。
這幾日的顛沛流離和驚魂未定,讓他清瘦的小臉上失去了往日的鮮活,隻剩下與年齡不符的沉鬱。
李青源端著一碗剛剛熬好的安神湯,走到他身邊坐下,柔聲道:“景行,先把湯喝了,暖暖身子。”
夏景行乖巧地接過碗,小口啜飲著,長長的睫毛低垂,掩蓋著內心的不安。
“先生,”他忽然抬起頭,眼中帶著一絲希冀和恐懼交織的複雜情緒,“曹千戶他們……有父皇的消息了嗎?”
李青源的心臟猛地一縮。
他知道,不能再拖了。
他深吸一口氣,放下手中的托盤,用儘可能平穩的語氣說道:“景行,先生要跟你說一件非常重要,也非常……沉重的事情。”
夏景行握著碗沿的小手瞬間收緊,指節泛白,他似乎預感到了什麼,嘴唇微微顫抖,卻沒有說話,隻是用那雙清澈又惶恐的眼睛望著李青源。
李青源沒有回避他的目光,他伸出手,輕輕覆蓋在夏景行冰涼的小手上,傳遞著微不足道卻儘可能的溫暖。
“我們剛剛得到確切的消息,”李青源的聲音低沉而清晰,每一個字都說得異常緩慢,仿佛重若千鈞,“那天晚上,皇宮被叛賊攻破……你的父親,陛下他……為了不被叛賊羞辱,為了保全大夏天子的尊嚴……他,他選擇了……自儘殉國。”
“哐當!”
藥碗從夏景行手中滑落,摔在地上,褐色的藥汁濺了一地。
他整個人像是被抽乾了力氣,猛地向後一縮,小小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臉色在刹那間變得慘白如紙。
他沒有立刻哭出聲,隻是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李青源,仿佛無法理解剛才聽到的話。那眼神裡,有茫然,有難以置信,更有一種天塌地陷般的絕望。
“不……不可能……”他喃喃著,聲音細若遊絲,“父皇他……他不會丟下我的……不會的……”
淚水,終於不受控製地奪眶而出,先是無聲地滑落,隨即變成了壓抑的嗚咽。他蜷縮起身體,把臉深深埋進膝蓋裡,肩膀劇烈地聳動著。
李青源沒有急於安慰,隻是默默地坐近一些,伸出手,一下一下,輕柔地拍撫著夏景行單薄顫抖的背脊。
“哭吧,景行,”他的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沙啞,“難受就哭出來,先生在這裡陪著你。”
他知道,此刻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的,唯有陪伴和允許他宣泄,才是最好的良藥。
壓抑的哭聲在寂靜的庭院中回蕩,充滿了無助和悲慟。不知過了多久,那哭聲才漸漸轉為低低的抽泣。
李青源感覺時機差不多了,這才用更加溫和的聲音開口:“景行,你聽著。你的父親,他不是懦弱,他是以天子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他不願成為石寧那些逆賊掌控天下的傀儡他這麼做,或許……也是想用他的死,換來你的一線生機,讓那些叛賊無法用他來威脅你。”
這番話,半是真切的解讀,半是善意的引導。
李青源必須為夏景行構建一個能夠理解並接受的理由,將父親的自殺從“拋棄”扭轉為“犧牲”和“保護”,否則這個孩子很可能因此事被壓垮。
夏景行緩緩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李青源,哽咽道:“真……真的是這樣嗎?父皇他……是為了我?”
“先生相信是的。”李青源堅定地點點頭,用手帕輕輕擦去他臉上的淚水和鼻涕,“陛下他用自己的方式保全了尊嚴,也為你爭取了活下去的機會。你現在要做的,不是沉溺在悲傷裡,而是要好好活下去,平安長大,成為一個堅強、有智慧的人。這,才是對你父親最好的告慰,也是對他犧牲價值的最好延續。”
夏景行怔怔地聽著,眼中的絕望和迷茫似乎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重的、與他年齡不符的決然。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止住哭泣,小拳頭緊緊攥住。
李青源見他情緒稍穩,繼續道:“景行,還有一件事,先生必須告訴你。為了你的安全,從今天起,你再也不是夏景行了。嚴大帥已經安排妥當,你化名‘楊京’,是我的遠房侄兒,父母雙亡,由我撫養。我們會一起進入鷹揚書院。你要忘記太子的身份,忘記過去的一切,至少在表麵上要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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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景行——現在應該叫楊京了,他沉默了片刻,然後重重地點了點頭:“先生,我明白了。我會聽話,我會做好‘楊京’。”
他的聲音還帶著哭腔,卻透出一股異樣的冷靜。
亡國太子的身份曾是他的榮耀,如今卻是催命符。隱姓埋名,雖然意味著拋棄過去的一切,但也代表著新生,代表著安全。
李青源看著他迅速接受現實的樣子,心中既感欣慰,又湧起一股酸楚。這孩子的懂事和堅強,是用慘痛的代價換來的。
“好孩子,”李青源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記住,你不是一個人。先生會一直陪在你身邊,保護你,教導你。嚴大帥既然讓你進入書院,便會提供庇護。以後在書院,你會認識新的朋友,學習新的知識。把這裡當作一個新的開始,好嗎?”
李青源雖然有一個女兒,今年也有十七歲了。但是在天陽皇城三年多的相處,夏景行不僅是太子,是他的弟子,也真讓他當成了自己的孩子。
楊京輕輕“嗯”了一聲。
他閉上眼,將翻湧的悲痛和對未來的茫然深深埋藏心底。
他知道,那個屬於夏景行的世界已經隨著父皇的死而徹底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