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沒有昨日的熔金熾烈,帶著一種清澈通透的質感,穿過落地窗,將陽光房內的一切都溫柔地喚醒。念初坐在鋪著軟墊的藤編小凳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左手的食指。
那根“白蘿卜頭”依舊醒目。紗布裹得嚴實,隻露出一點點指頭的根部,隱隱傳來一種悶脹的、一跳一跳的鈍痛,提醒著他昨天那場小小的“災難”。他小心翼翼地用右手的大拇指,隔著紗布,極其輕微地碰了碰指尖的位置。
“嘶——”一點清晰的刺痛立刻傳來,他立刻縮回了手,小眉頭緊緊皺起,委屈又懊惱地嘟起了嘴。昨天完成木亭的巨大喜悅,像被戳破的氣球,癟下去大半,隻剩下一團沉甸甸的沮喪堵在胸口。他忍不住抬眼,望向窗外那片草地。
那座古樸小巧的木亭,正靜靜地沐浴在晨光裡。四根打磨光滑的立柱穩穩托起微微上翹的亭蓋,在嫩綠的草地上投下一方小小的、安穩的蔭影。小銀杏苗纖細的莖稈和那枚小小的嫩葉,就在這片蔭影的庇護下,隨著晨風輕輕搖曳,顯得格外寧靜安然。
念初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滑向最靠近小苗根部的那根支撐柱——昨天被他的鮮血染紅的地方。他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小身子往前傾了傾,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晨光斜斜地照射在柱身底部。那幾處昨日刺目的猩紅,經過一夜,顏色已然沉澱、化開,不再是新鮮的、濕潤的紅,而是變成了幾塊邊緣暈染開的深褐色印記,深深淺淺地沁入了溫潤的木紋肌理之中。它們像幾片小小的、凝固的落葉,又像某種無法言說的古老符號,烙印在光滑的木頭上,與整個亭子渾然一體,帶著一種沉甸甸的、無法忽視的存在感。
念初的心,像被那幾塊深褐色的印記輕輕揪了一下。指尖的悶痛似乎又清晰了幾分。爸爸說“血不白流”,守護要付出代價……這代價,就是指尖的痛和木頭上的印記嗎?他有點茫然。
“念初,看媽媽給你帶什麼來了?”沈星晚溫柔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打破了晨間的靜謐。她端著一個托盤走來,上麵放著一杯溫熱的牛奶和一小碟他最喜歡的、做成小動物形狀的奶黃包,臉上是竭力想驅散兒子陰霾的明媚笑容。“手指還疼得厲害嗎?媽媽特意把牛奶吹溫了,小心點喝。”
念初轉過頭,看著媽媽關切的眼睛和那可愛的點心,心裡的委屈又湧上來一點,悶悶地點點頭:“嗯,碰一下還是有點疼。”他伸出裹著紗布的手指,像展示一件重要的、令人煩惱的證據。
“慢慢養,不能心急。”沈星晚把托盤放在旁邊的小幾上,挨著他坐下,小心地避開他的傷指,輕輕攬住他的小肩膀,“媽媽看看傷口有沒有滲血?”她動作極其輕柔地托起念初的小手,湊近了仔細端詳那“白蘿卜頭”的邊緣,確認紗布乾淨清爽,才鬆了口氣。“還好,沒再出血。念初真勇敢,昨天都沒哭很久。”
她的手指溫暖而柔軟,帶著一種母親特有的安撫魔力,輕輕摩挲著念初的手腕。“來,吃點東西,補充能量,傷口好得快。”她拿起一個小兔子形狀的奶黃包,遞到念初嘴邊。
念初順從地咬了一口,香甜的奶黃餡在嘴裡化開,心裡的苦澀似乎也被衝淡了一點點。他一邊小口吃著,目光卻還是忍不住飄向窗外那座木亭,尤其是那根染血的柱子。
沈星晚順著兒子的視線望去,自然也看到了那幾處深褐色的印記。她的心尖像是被細針輕輕刺了一下,眉頭微不可察地蹙起。作為一個母親,看到孩子受傷留下的痕跡,無論大小,那種心疼和擔憂都刻在骨子裡。她下意識地將念初摟得更緊了些,仿佛這樣就能把那點“代價”帶來的陰影隔絕在外。
“星晚?念初寶貝?”一個清脆爽朗的女聲從客廳傳來,伴隨著輕快的腳步聲。是沈星晚的閨蜜蘇曉,手裡還提著一個精致的紙盒。“喲,這大清早的,母子倆在陽光房開茶話會呢?”她笑盈盈地走進來,目光掃過念初裹著紗布的手指,誇張地倒抽一口氣:“哎呀我的小男子漢!這光榮負傷啦?快讓乾媽瞧瞧!”
蘇曉的熱情像一陣風,瞬間衝散了陽光房裡那點殘餘的沉鬱。她風風火火地放下紙盒,湊到念初麵前,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小手,對著那“白蘿卜頭”嘖嘖有聲:“瞧瞧,這包紮得,跟個小將軍似的!疼壞了吧?乾媽給你帶了好吃的抹茶慕斯,吃了甜的心情好,傷口也好得快!”她變戲法似的從紙盒裡拿出一個點綴著新鮮草莓的小蛋糕,濃鬱的抹茶綠看起來就讓人心情愉悅。
念初被蘇曉的咋呼逗得有點不好意思,小聲說:“謝謝乾媽……好多了。”
“那就好!”蘇曉揉揉他的頭發,這才直起身,目光隨意地掃向窗外那片草地。當她的視線落在那座嶄新的小木亭上時,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哇!星晚!這亭子什麼時候搭的?太有味道了吧!嘖嘖,這手藝,這設計感,顧言做的吧?”她毫不掩飾地讚歎,“看看這線條,這榫卯,還有這木頭的光澤……古樸又精致,簡直是藝術品!搭在這兒給小樹苗遮陽?太有愛了!你們家這院子真是越來越有情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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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曉的誇讚像連珠炮,充滿了真誠的欣賞。她快步走到落地窗前,臉幾乎要貼到玻璃上,仔細打量著木亭的每一個細節:“這柱子打磨得真光滑,這頂蓋的弧度,嘖嘖……顧言這手藝不去開工作室真是浪費!這木頭看著也特彆,溫潤潤的,有年頭的感覺?”
沈星晚聽著閨蜜的讚歎,臉上也露出了些許笑意,走到她身邊:“是念初和他爸爸昨天一起弄好的。柱子是念初一點點打磨的,頂蓋是顧言做的榫卯。”她下意識地避開了亭子落成時那場小小的“意外”和柱子上的血跡。
“真的啊?”蘇曉驚訝地回頭看向念初,豎起大拇指,“念初這麼厲害!都能幫爸爸打磨這麼重要的部件了?小男子漢真棒!這亭子有了你的功勞,感覺更有意義了!等小樹苗長大了,這亭子就是它最特彆的守護者!”她的話語充滿了鼓舞的力量。
念初被蘇曉誇得小臉微微泛紅,心裡那點沮喪似乎又被吹散了一些。他忍不住也看向那座木亭,在乾媽毫不吝嗇的讚美聲中,它似乎真的變得更加挺拔、更有光彩了。連帶著那根柱子……他下意識地又瞥了一眼柱根處的深褐色印記,在乾媽的描述裡,那仿佛也成了“守護”的一部分勳章,而不僅僅是一個疼痛的標記。
“乾媽,它……它能保護小苗嗎?”念初忍不住問,聲音帶著一絲不確定和期待。
“當然能啊!”蘇曉毫不猶豫地點頭,指著亭子投下的那片陰影,“你看,太陽這麼大,小苗那麼小,曬久了可受不了。現在有亭子擋著,多舒服!下雨了也不怕淋壞嫩葉子。這亭子就像給小苗撐起的一個小家,多好!”她的話語簡單直接,卻充滿了令人信服的力量。
念初看著那片小小的、安穩的蔭蔽,再看看亭下沐浴著柔和光斑的小苗,想象著風雨被擋在外麵的情景,心裡那沉甸甸的感覺終於鬆動了一些。或許,爸爸說的是對的?他小小的手指在紗布下蜷縮了一下,悶痛依舊,但蘇曉乾媽的話,像是一道溫暖的陽光,照進了他困惑的心底。
顧言不知何時也來到了陽光房門口。他換下了工作服,穿著一件質地柔軟的深灰色棉麻襯衫,身形挺拔而沉靜。他手裡拿著一個巴掌大的小木盒和一小塊極細的砂紙,目光平靜地掃過窗外的木亭,最後落在念初包裹著紗布的小手上,深邃的眼底看不出太多波瀾。
“顧言!”蘇曉看到他,立刻笑著打招呼,“你這手藝真是絕了!這小亭子太有感覺了!念初也了不起,能幫你打磨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