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初醒的溪流,帶著清冽的涼意漫進臥室。念初睜開眼,沒有立刻起身。昨夜那場耗儘心力、汗流浹背的“搏鬥”,如同沉重的潮汐,在四肢百骸裡留下深刻的印記。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先將目光投向攤在枕邊的左手。
食指指腹上,那道深紅色的疤痕在微涼的晨光裡,邊緣的結痂顯得更加沉鬱厚重,如同曆經風霜的古老岩石。疤痕中央的“峽穀”底部,新生皮膚透出一種努力適應後的韌性質感。他伸出右手大拇指指腹,帶著一種近乎審視的平靜,穩穩地按壓在疤痕最深的“穀底”。
清晰的、帶著明確邊界的鈍痛感,如同沉鐘的回響,震蕩著傳遞開來!
這痛感如此具體,如此沉實,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存在感”。它不僅僅是一個坐標,更像是一塊嵌入他生命基石的銘牌,上麵刻著昨夜的汗水、刀鋒的阻力,以及那份在巨大壓力下未曾崩斷的、源自“根基”的微弱“穩”意。每一次按壓,都在無聲地宣告:它在這裡,它是你的一部分,它承載著淬煉的痕跡。
他屈伸了一下手指,牽扯的鈍痛隨著動作清晰地傳遞。這痛感本身,仿佛也帶上了沉甸甸的“分量”,一種屬於他自身的、無法剝離的“紋路”的分量,比昨日更添一份經曆後的厚重。爸爸的話在心底沉沉回響:“這紋路,是你的筋骨。”
早餐桌上,念初的動作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遲滯。右手握勺尚可,左手扶碗時,食指那道疤痕接觸到微涼瓷麵帶來的清晰鈍痛,混合著手腕深處殘留的酸脹感,讓他小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動作比昨日慢了一拍。
沈星晚端著溫熱的牛奶走來,一眼就捕捉到了兒子眉宇間那絲揮之不去的疲憊和左手動作的細微遲滯。她的心尖像被細針輕輕紮了一下,疼惜瞬間漫溢。她放下牛奶,極其自然地伸出手,溫暖柔軟的掌心輕輕覆蓋在念初受傷的左手手背上,連同那道疤痕一起包裹住。
“手腕酸得厲害吧?”她的聲音溫柔得像羽毛,帶著心疼,“昨晚累壞了。今天這隻手就好好歇著,什麼活兒都不許乾了。”她的指尖在那道深紅的疤痕上極其輕柔地摩挲了一下,傳遞著母性的安撫。
念初感受著媽媽掌心那份熟悉的、毫無保留的溫暖與嗬護,心頭湧起一股依賴的暖流,乖乖地點了點頭。那份酸脹和鈍痛,在母親的溫柔包裹下,似乎真的得到了短暫的休憩。
顧言坐在對麵,沉默地剝著一枚水煮蛋。他抬起眼,目光平靜地掠過妻子覆蓋在兒子手背上的手,掠過念初眉宇間的疲憊,最終落在他左手那道深紅的疤痕上。深邃的眼底看不出波瀾,隻是幾不可察地頷首。那微微一點頭的動作,依舊沉甸甸的,如同對昨夜那場淬煉的無聲確認。
早餐後,念初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奔向客廳的茶幾。昨夜刻刀的沉重和手腕的酸麻感記憶猶新。他坐在陽光房的藤椅裡,目光有些放空地望向窗外那座靜立的木亭和亭下的小苗,左手無意識地輕輕揉捏著酸脹的右手手腕。
顧言的身影出現在陽光房門口。他沒有走向兒子,也沒有提及昨夜。他的目光掃過念初揉捏手腕的動作,然後徑直走向客廳那張寬大的實木茶幾。
念初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隨著爸爸。
顧言走到茶幾旁。那塊溫潤的黃楊木料依舊躺在防滑墊上,旁邊是那把v形刻刀和細砂紙。木麵上,兩副葉脈脈絡清晰可見:一副完美如大師手筆,一副稚拙如初學塗鴉。
顧言的目光平靜地掠過這兩副脈絡,沒有評價。他伸出手,卻不是去拿刻刀,也不是去碰木料。他拿起了那張最細密的砂紙。
然後,在念初有些困惑的目光注視下,顧言拿起那塊承載著昨夜汗水和痕跡的木料,開始極其緩慢、極其專注地——打磨起來!
砂紙摩擦木頭發出極其細微的“沙沙”聲。
他的動作沉穩依舊,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砂紙沿著木紋的走向,輕柔地拂過木料的每一個角落,重點落在念初昨夜刻下的那副稚拙葉脈上!
砂紙的顆粒,溫柔卻堅定地撫過那些歪斜的線條,撫過那些毛糙的邊緣,撫過那些深淺不一的刻痕。
念初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地看著。
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在爸爸那沉穩、專注的打磨下,那些歪歪扭扭的刻痕邊緣,那些刺目的毛刺,一點點被撫平、被圓潤!刻痕本身並沒有消失,它們依舊清晰可見,依舊帶著稚拙的走向,但那些因為生澀顫抖和力量不均造成的粗糙棱角、翻卷木屑,卻在砂紙一遍遍溫柔的撫慰下,漸漸變得柔和、光滑!它們不再是猙獰的傷口,而像是被時光流水衝刷過的古老河床,顯露出一種沉澱後的、獨特的肌理感。
爸爸的砂紙,如同最耐心的療愈之手,沒有試圖抹去那些刻痕本身那是屬於念初的印記),卻溫柔地撫平了刻痕邊緣的創傷和毛躁,讓它們與溫潤的木麵更加和諧地融為一體。那些歪斜的線條,在去除了毛刺和糙邊後,竟隱隱透出一種笨拙卻真實的韌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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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言打磨了很久,直到念初那副稚拙葉脈的每一條刻痕邊緣,都變得光滑圓潤,觸手溫潤,再也找不到一絲可能傷手的毛刺。他才停下動作,放下砂紙。
接著,他做了一件讓念初意想不到的事。
顧言伸出寬厚的手掌,極其小心地將散落在防滑墊上、茶幾上的那些細小的木屑——那些昨夜從念初刀下艱難翻卷而出的、帶著汗水和掙紮痕跡的碎屑——用掌心一點一點地、極其珍視地攏聚起來。他的動作輕柔而鄭重,仿佛在收集散落的星辰。
他將攏聚的木屑小心翼翼地倒入一個小巧的、透明的玻璃瓶裡。細碎的金色木屑在瓶中沉積,在晨光下閃爍著微光,像被封存起來的、凝固的汗水與星光。
然後,顧言拿起那塊被打磨得更加溫潤、承載著兩副葉脈一副完美,一副被溫柔撫平了創傷的稚拙)的黃楊木,連同那個裝著木屑的小玻璃瓶,走到了念初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