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被庭院裡熾烈的陽光熔化了,粘稠地流淌著。顧言的手掌,寬厚、溫熱、帶著薄繭和木頭的氣息,如同一個不可撼動的榫卯,嚴絲合縫地包裹著沈星晚微涼的手背。那力道沉穩而篤定,沒有絲毫猶豫,亦不容掙脫。他掌心的紋路烙印在她細膩的皮膚上,那道舊疤的微硬輪廓,清晰地抵在她柔軟的掌心之下,像一枚滾燙的印戳,宣告著某種無聲的占有。
沈星晚的呼吸徹底停滯了,心臟在胸腔裡瘋狂衝撞,撞得耳膜嗡嗡作響,撞得指尖都在發麻。血液似乎全部湧上了臉頰和耳根,燒灼感讓她幾乎眩暈。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手背上細微的血管在他掌心熱力的熨帖下突突跳動。她想抽回手,那念頭卻虛弱得如同風中殘燭,被他掌心傳來的、磐石般的力量輕易碾碎。她隻能僵在原地,像被釘在陽光裡的蝴蝶,承受著他目光那近乎灼燒的穿透力。
顧言的眼神深不見底,如同古井投下了燃燒的火種。那裡麵翻湧著她從未見過的、如此直白而洶湧的暗流,帶著審視,帶著確認,更帶著一種被點燃的、原始的渴求。他牢牢鎖著她,看著她臉頰飛起的紅霞蔓延至纖細的頸項,看著她眼中無法掩飾的慌亂與羞赧,看著她微微顫抖的、如同受驚花瓣般的唇。那目光,像無形的刻刀,要將她此刻的模樣,連同指尖下這道疤承載的所有過往與此刻的悸動,一並刻入靈魂深處。
寂靜。令人窒息的寂靜。隻有兩道急促的、交織在一起的呼吸聲,在沉默的庭院裡被無限放大,如同擂鼓。
念初躲在木亭粗壯的柱子後麵,隻探出半張小臉,烏溜溜的眼睛瞪得溜圓,一眨不眨地盯著庭院中央那兩個凝固的身影。他小小的胸膛裡也鼓噪著,不是害怕,而是一種巨大的、懵懂的震驚和一種奇異的預感,像有什麼極其重要的事情正在他眼前發生,而他隻能屏息窺探。他下意識地把懷裡的黃楊木料抱得更緊了,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熟悉之物。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有幾秒,也許像一個世紀般漫長。
顧言覆在沈星晚手背上的那隻大手,幾不可察地微微收緊了一瞬。那細微的動作,卻帶著千鈞之力,讓沈星晚本就緊繃的身體猛地一顫。然後,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鬆開了力道。
包裹著手背的滾燙壓力驟然消失,清晨微涼的空氣瞬間湧上皮膚,帶來一陣奇異的空虛感。沈星晚像是驟然被解除了定身咒,幾乎是本能地、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指尖仿佛還殘留著他掌心的灼熱和那道疤的觸感,讓她不由自主地將那隻手緊緊攥成了拳,藏在身後,指尖深深掐進了掌心。
她不敢看顧言,慌亂地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像受驚的蝶翼般劇烈顫抖著,試圖遮擋住眼中洶湧的波瀾。臉頰的紅暈非但沒有褪去,反而因為剛才那番無聲的角力而燒得更旺,連小巧的耳垂都紅得剔透。
顧言的目光,在她猛地抽回手、藏到身後的瞬間,幾不可察地暗沉了一瞬,如同被雲翳短暫遮蔽的深潭。但他並未再有任何動作。那隻剛剛包裹過她的大手,自然地垂落回身側,手指微微蜷曲了一下,仿佛在回味那短暫的觸感。他依舊沉默地站在那裡,高大的身影在陽光下投下濃重的影子,將沈星晚微微蜷縮的身影籠罩其中。
他的視線,從她低垂的、顫抖的睫毛,移到她緊抿的、失了血色的唇,最後落在她藏在身後的、緊握成拳的手上。那眼神複雜難辨,洶湧的暗流似乎沉潛下去,卻沉澱得更加幽深,帶著一種無聲的壓迫感,仿佛在等待,在審視她下一步的反應。
庭院裡的空氣凝滯得如同膠質。陽光依舊熾烈,梔子花的香氣似乎也凝固了。
就在這時,念初那帶著點怯生生試探的聲音,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顆小石子,小心翼翼地響起,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沈……沈阿姨……”他抱著木料,從柱子後麵挪出來一點點,眼睛看看爸爸沉默如山的背影,又看看沈阿姨低垂著頭、耳根通紅的側臉,“那個……花架……是不是可以放花了?”
花架!
這兩個字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刺破了沈星晚混沌的意識。她猛地回過神,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倏地抬起頭——目光卻並非看向念初,而是下意識地、帶著一絲殘留的慌亂,撞向了顧言沉靜的視線!
四目相對!
顧言深邃的眼眸裡,那沉澱下去的暗流似乎因為她這慌亂的一瞥而微微漾動了一下,但很快又恢複了古井般的沉靜。他沒有移開目光,隻是平靜地看著她,仿佛剛才那石破天驚的觸碰從未發生,仿佛她此刻的慌亂隻是晨光裡一個尋常的剪影。
沈星晚的心跳又漏了一拍,倉促地彆開臉,不敢再與他對視。她的目光慌亂地尋找著,最終落在了青石板上那個剛剛誕生、還帶著新鮮木屑氣息的紫藤花架上。簡潔的櫸木框架,紫藤枝條編織的網格,在陽光下散發著樸素而堅實的光澤。它靜靜地立在那裡,像一個沉默的守護者,等待著承載那些沉甸甸的潔白花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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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對,花架……”沈星晚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微顫,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有些飄忽。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著胸腔裡那隻瘋狂撲騰的鳥雀,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眼前這個實實在在的物件上。她需要做點什麼,打破這令人心慌的僵局。
她幾乎是同手同腳地,繞過顧言沉默如山的身影,走向客廳的落地窗。腳步有些虛浮,仿佛踩在棉花上。陽光透過玻璃,清晰地照亮了窗邊小幾上那盆青翠的梔子。碩大的花苞沉甸甸地壓彎了纖細的枝條,在晨光裡顯出一種令人心疼的柔弱。她伸出手,指尖觸碰到冰涼的瓷盆邊緣,那微涼的觸感讓她混亂的心緒稍稍安定了一瞬。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花盆。花盆並不重,但她捧得異常鄭重,仿佛捧著什麼易碎的珍寶。梔子花的清香隨著她的動作幽幽散開,比庭院裡的更加濃鬱。她捧著花盆,轉身,一步一步,重新走回庭院,走向那個沉默佇立的紫藤花架。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上。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身後那道沉靜的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她的背上,帶著一種無形的重量和熱度,讓她脊背微微發僵。
顧言站在原地,沒有動。他的目光追隨著沈星晚纖細而略顯緊繃的背影,看著她小心翼翼地捧著那盆梔子花,走向他親手打造的花架。他的眼神依舊沉靜,但那份沉靜之下,仿佛有什麼東西在無聲地湧動、彙聚。垂在身側的手,指關節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下。
念初抱著木料,看看走向花架的沈阿姨,又看看沉默不動的爸爸,小小的眉頭又習慣性地蹙了起來。他覺得空氣裡好像有根看不見的弦,繃得緊緊的,隨時可能發出驚人的聲響。他下意識地又往柱子後麵縮了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