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言那句“下午。去鎮上。”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沈星晚心裡漾開一圈又一圈混亂的漣漪。她站在晨光瀲灩的庭院裡,看著那個重新沉入工作的沉默背影,試圖從他每一個動作裡解讀出這突如其來“邀約”的真正含義。
工具與木料碰撞發出沉穩的聲響,他專注地沿著那道新鮮的墨痕進行更精細的加工,仿佛剛才那句話隻是她的一陣幻覺。沈星晚的心卻再也無法恢複平靜。去鎮上?和他一起?這簡短幾個字背後,究竟藏著怎樣的意味?是純粹的需要一個幫手搬運物料,還是……某種她不敢深想的、笨拙的靠近?
整個上午,沈星晚都有些心神不寧。她幫著收拾了碗筷,擦拭了家具,目光卻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窗外那個忙碌的身影。每一次他直起身測量角度,每一次他俯身敲擊鑿刀,都讓她心頭微緊。她甚至偷偷打量過自己的穿著——一件素淨的棉質長裙,是否適合去鎮上?
午飯的氣氛比往常更加安靜。念初嘰嘰喳喳地說著院子裡新發現的螞蟻隊伍,顧言沉默地吃飯,偶爾給兒子夾一筷子菜。沈星晚食不知味,隻盼著時間快點過去,又怕時間過得太快。
飯後,顧言利落地收拾好廚房,卻沒有立刻動身。他走進自己的房間,關上了門。沈星晚坐在客廳裡,能聽到裡麵隱約傳來抽屜開合、水流輕微的聲響。她的心跳莫名加速。
幾分鐘後,顧言走了出來。他換了一件乾淨的深灰色棉麻襯衫,最上麵的扣子鬆開著,露出小片古銅色的肌膚。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的小臂線條流暢而有力,還帶著水汽的微濕。他濕黑的頭發似乎也簡單梳理過,幾縷不聽話的發絲垂落在額前,減弱了幾分平日的冷硬,多了些難以言喻的隨性。
他甚至……刮了胡子?下頜線條顯得格外清晰利落。
沈星晚看得有些怔住,臉頰微微發熱。她從未見過他如此……“整齊”的模樣。即便是去參加村裡的木工交流會,他似乎也總是那副帶著木屑和汗氣的模樣。
顧言沒有看她,徑直走到玄關處,從鞋櫃裡拿出一雙半新的、擦得很乾淨的黑色帆布鞋換上,代替了平日裡那雙沾滿塵土的勞保鞋。然後,他拿起桌上那把沉重的黑銅鑰匙,在手裡掂了一下,目光這才轉向依舊坐在沙發上、有些無措的沈星晚。
他的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從她素淨的長裙到她腳上柔軟的室內布鞋,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什麼也沒說,隻是朝門口微微偏了下頭,示意該走了。
“沈阿姨,你要和爸爸出去嗎?”念初跑過來,仰著小臉問,眼睛裡滿是好奇。
“嗯,”沈星晚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小腦袋,“阿姨和爸爸去鎮上買點東西,念初在家乖乖的,好不好?”
“好!”念初用力點頭,“我會看家!等你們回來!”
沈星晚站起身,深吸一口氣,走到玄關。她彎下腰,準備換上一雙平時出門穿的平底鞋。
就在她的手指碰到鞋子的瞬間,顧言卻忽然開口了,聲音低沉:“穿那雙。”
沈星晚順著他目光示意的方向看去——鞋櫃最底層,放著一雙她幾乎沒怎麼穿過的、軟底耐磨的白色運動鞋。是上次小悠來玩時,硬說她那些鞋子“中看不中用”塞給她的。
她微微一怔,心裡劃過一絲異樣。他連這個都注意到了?怕她走鎮上的路累著?
她沒有反駁,順從地拿出那雙運動鞋換上。鞋底果然比她的平底鞋柔軟許多。
顧言見她換好鞋,便不再多言,拉開大門,率先走了出去。午後的陽光瞬間湧了進來,有些刺眼。
沈星晚跟在他身後,走出院子,回身輕輕帶上院門。念初的小臉貼在玻璃門上,用力地朝他們揮著手。
顧言的步子很大,但速度並不快,似乎刻意調整了節奏,讓她能夠跟上。兩人一前一後,沉默地走在通往村口的青石板小路上。
陽光炙熱,路旁的稻田泛著金綠色的光,風吹過,掀起層層細浪。知了聲嘶力力竭地叫著,更襯出鄉間午後的寧靜。沈星晚稍微落後他半步,目光落在他寬闊的背上。嶄新的襯衫布料隨著他的步伐勾勒出肩背肌肉的輪廓,帶著一種收斂的力量感。
她能聞到他身上飄來的、極淡的皂角清香,混合著一種陽光曬過後的乾淨味道,完全掩蓋了平日裡的木屑和汗氣。這陌生的氣息,讓她心頭那點不自在越發明顯。
村口停著那輛熟悉的舊皮卡。顧言拉開副駕駛的車門,然後繞到駕駛座那邊,利落地上了車。
沈星晚看著敞開的車門,猶豫了一下,才彎腰坐了進去。車內很乾淨,雖然陳舊,卻沒有一般老舊車輛常有的油汙味和灰塵,反而有種淡淡的、類似鬆木清潔劑的味道。座椅套似乎是新換洗過的,透著洗衣粉的清香。
顧言發動了車子,引擎發出沉悶的轟鳴聲。他熟練地掛擋、倒車、轉向,皮卡平穩地駛上了通往鎮上的柏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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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窗開著,風呼呼地灌進來,吹亂了沈星晚的長發。她手忙腳亂地想將頭發攏到耳後,卻發現顧言不知何時,已經伸手將他那邊的車窗升上去了一半。
風勢頓時小了許多。
沈星晚的心跳又漏了一拍。她偷偷瞥了他一眼。他專注地看著前方的路況,側臉線條緊繃,下頜微收,似乎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剛才那個細微的舉動。
車子駛過田野,駛過河流。兩人始終沉默著。沈星晚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風景,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裙角。這種密閉空間裡的獨處,比在庭院裡更加令人心慌意亂。她試圖找些話說,卻發現任何開口都顯得突兀。
就在她以為會一直這樣沉默到鎮上時,顧言卻忽然伸手指了一下窗外遠處的一片林子,聲音混在風噪裡,有些模糊不清:“那片櫸木林,以前很大。”
沈星晚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隻看到一片稀疏的林地,夾雜著一些新種的樹苗。
“現在……小了?”她遲疑地接話,心裡有些驚訝他會主動說起這個。
“嗯。”他應了一聲,目光依舊看著前方,過了幾秒,才又補充道,“砍了些。又補了些。”
依舊是簡短的詞語,卻讓沈星晚捕捉到了一絲不同於往常的氣息。他似乎在嘗試著……解釋?或者說,分享?
“補的……能長好嗎?”她鼓起勇氣,多問了一句。
“慢。”他回答,握著方向盤的手指輕輕敲擊了一下,“看土。看天。”
話題似乎又陷入了僵局。但沈星晚心裡那根緊繃的弦,卻莫名鬆動了一絲。她再次望向窗外那片林子,仿佛能透過那些樹木,看到時光流逝和自然更迭的痕跡,也看到身邊這個男人沉默背後,與這片土地深切的聯結。
車子又行駛了一段,路過一個岔路口,旁邊有個小小的瓜棚。顧言緩緩將車停在了路邊。
“等著。”他說了一句,便解開安全帶,下了車,大步走向那個瓜棚。
沈星晚看著他與瓜棚裡的一位老人交談了幾句,然後彎腰從棚裡抱出一個圓滾滾、紋路清晰的深綠色西瓜。他用手指敲了敲,側耳聽了聽聲音,然後滿意地點點頭,付了錢。
他抱著西瓜走回來,打開皮卡後座的車門,將西瓜小心地放在一個墊著麻布的紙箱裡固定好,然後才重新回到駕駛座。
“李伯種的。”他係上安全帶,重新發動車子,像是解釋般地說了一句,“沙瓤。”
沈星晚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在說這西瓜是沙瓤的。她的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他停車,隻是為了買一個西瓜?因為覺得好吃?所以……買給她和念初?
“謝謝。”她小聲說,心裡湧起一股暖流。
顧言沒再說話,隻是專注地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