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鋸完第七塊木料,顧言再次拿起檢查時,他的目光在那斷麵上停留的時間似乎長了幾秒。
然後,他忽然伸出手,握住了她拿著線鋸的右手手腕。
他的掌心依舊溫熱而粗糙,突如其來的接觸讓沈星晚渾身一僵,下意識地想要抽回手,卻被他穩穩握住。
“這裡,”他的手指調整了一下她握鋸的姿勢,指腹擦過她虎口和食指的某個特定位置,“吃力。”“發力不在腕,”他的另一隻手點了一下她的小臂,“在這裡。”“呼吸,”他低沉的聲音就在她耳側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跟著鋸程走。吸,推;呼,回。”
他握著他的手腕,帶著她緩慢地、示範性地鋸了一次。他的動作穩得驚人,線鋸仿佛成了他手臂的延伸,每一次推送和回拉都流暢均勻,帶著一種獨特的韻律感。
沈星晚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都凝聚在被他握住的手腕和那隻引導著她動作的大手上。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發力時小臂肌肉的細微繃緊,感受到呼吸與動作之間那種奇妙的協同。
原來,就連最基礎的鋸直線,也蘊含著如此精微的力道控製和節奏韻律。
他帶著她鋸了三次,然後鬆開了手。
“繼續。”他退開一步,目光重新變得沉靜,看著她。
沈星晚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所有的雜念,回想著剛才他引導時的感覺——那發力點,那呼吸的節奏。她再次拉動線鋸。
“滋——滋——”
聲音似乎變得比之前更穩定均勻了一些。鋸出來的斷麵,似乎也比之前更平整光滑了一點。
她心中一動,似乎明白了什麼。
他沒有說話,隻是又遞給她一塊新的木料。
沈星晚不再疑惑,也不再覺得枯燥。她沉下心來,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入到這個最簡單也是最難的動作中去,用心體會著每一次發力,調整著每一次呼吸,感受著鋸刃與木頭接觸時那細微的反饋。
一塊,又一塊。
工作台上鋸下的木塊漸漸堆高。
屋子裡極其安靜,隻有均勻的鋸木聲和兩人清淺的呼吸聲。窗外月色漸明,清輝透過窗欞,灑下一地銀霜。
顧言就站在一旁,沉默地看著,如同最嚴苛的監工,又如同最沉靜的守護者。
他看著她從最初的生澀、緊繃,到逐漸找到節奏,動作變得越來越沉穩,越來越流暢。看著她額角再次滲出細密的汗珠,看著她專注抿緊的唇線,看著她眼中漸漸亮起的那種沉浸在純粹技藝中的、心無旁騖的光彩。
他的目光深沉如夜,落在她身上,許久未曾移開。
當沈星晚鋸完不知第多少塊木料,感覺自己的手臂都快不是自己的時候,顧言終於再次開口。
“可以了。”
沈星晚停下動作,輕輕籲了一口氣,感覺手腕和手臂酸麻不已。
顧言走上前,將工作台上她今晚鋸的所有木料斷麵一一查看過去。從最初的那幾塊,到中間過渡的,再到最後的十幾塊。
那進步是清晰可見的。最初的斷麵還有些微的起伏和不平,到最後那些,已經變得異常平整光滑,幾乎看不出鋸痕,直線筆直得如同用尺劃過。
這是一種近乎枯燥的、近乎殘酷的基礎打磨。但他用這種最直接的方式,讓她在極短的時間內,將“穩”和“準”更深地刻入肌肉記憶裡。
沈星晚也看到了自己的進步,心中恍然,之前的委屈和不解早已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豁然開朗的明悟和感激。
他不是在否定她,而是在為她打下更堅實的基礎。榫卯的巧思固然重要,但一切精巧的前提,是極致紮實的基本功。就像他之前說的,最高的技巧,是回歸基礎。
顧言將最後一塊木料放下,抬眼看她。月光下,他的眼神似乎比平時柔和了些許。
“明天,”他開口,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低沉,“用這些,”他指了指那堆她親手鋸出的、大小一致的木塊,“做一個鬥拱。”
鬥拱?沈星晚的心臟猛地一跳。
那是中國傳統木結構中最精巧、最複雜也最負盛名的構件之一,是力與美的極致結合,是榫卯技藝集大成的體現!
他竟然……直接讓她挑戰這個?
看著她眼中閃過的震驚和難以置信,顧言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隻是補充了一句,語氣平淡卻篤定:
“你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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