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綠鋪陳，春意便一日濃過一日。田間的粟苗已從星點嫩綠抽成了寸許高的青翠細葉，整齊地排列在壟上，晨露未曦時，每一片葉子上都托著晶瑩的水珠，在初升的陽光下閃閃發光。菜畦裡的菘菜、蔓菁也舒展開肥厚的子葉，擠擠挨挨，顯得憨態可掬。沈星晚的藥圃更是生機勃勃，薄荷竄出了細弱的莖稈，紫蘇展開了略帶褶皺的圓形葉片，散發出特有的辛香，引得偶爾飛過的粉蝶流連忘返。
每日清晨，成了聽竹軒最具生機的時刻。
顧言總是第一個起身。他會在院子裡打一套拳活動開筋骨，然後便去田間巡視。他的腳步放得極輕，目光銳利地掃過每一株幼苗，檢查是否有害蟲啃噬的痕跡，土壤的濕度是否合宜。偶爾看到一株長得格外茁壯的，他會駐足片刻，冷硬的眉眼在晨光中會不自覺地柔和下來；若是發現某處雜草冒了頭，他便會立刻俯身，用那雙布滿薄繭卻異常穩定的手，小心翼翼地將雜草連根拔除，生怕驚擾了旁邊嬌嫩的菜苗。
沈星晚則會在廚房準備一家人的早飯。灶膛裡的火光映著她恬靜的側臉，鍋裡熬著的小米粥咕嘟咕嘟地冒著泡，米香混合著窗台上幾盆新采的薄荷清香，在晨間清新的空氣裡飄散。她有時會抬頭，透過敞開的廚房門，望一眼田埂上那個挺拔沉穩的身影，唇角便會不自覺地彎起溫柔的弧度。
待到早飯備好，她便走到廊下，輕輕搖響懸掛在簷下的一串小銅鈴。清脆的鈴聲在晨風中蕩漾開去，這是聽竹軒獨有的“飯鈴”。
顧言聽到鈴聲，便會從田間直起身，拍掉手上的泥土，緩步走回。念初也會揉著惺忪的睡眼，被墨塵牽著從房裡出來。一家人在晨光熹微中，圍坐在廊下的竹案旁用早飯。
飯食簡單，卻充滿了暖意。新熬的小米粥金黃粘稠，佐餐的是沈星晚自己醃製的脆嫩醬瓜，或是幾碟清炒的時蔬嫩芽。顧言話依舊不多，但會默默地將沈星晚喜歡的醬菜往她那邊推近些。念初嘰嘰喳喳地說著昨晚的夢境，或是指著院子裡新開的野花問東問西。墨塵則慢悠悠地品著粥，偶爾考較一下念初新認的字，或是與顧言沈星晚談論幾句農時天氣，氣氛寧靜而融洽。
這日清晨，用罷早飯，墨塵照例回了書房。念初在院子裡追著一隻菜粉蝶跑遠了。顧言卻沒有立刻去忙他的活計，而是對正在收拾碗筷的沈星晚道：“隨我來。”
沈星晚有些疑惑，放下手中的物什，跟著他走到了後院那片靠近溪流的空地。這裡原本雜草叢生，前幾日被顧言清理了出來，陽光充足，又臨近水源。
顧言指著那片空地，道：“我打算在這裡，再開一小片地。”
沈星晚看了看那片地方，位置確實很好，但她有些不解：“現有的田地，種的糧食菜蔬應當夠我們吃了。為何還要再開一片？”
顧言轉過頭，目光落在她臉上，晨光為他深邃的眼眸鍍上了一層暖金色的光邊。“不種糧食。”他頓了頓，聲音低沉而清晰，“種花。”
沈星晚愣住了，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種……花？”
“嗯。”顧言點頭，目光掃過那片空地，似乎在規劃，“種些容易成活，花期長的。比如芍藥，萱草，或是……你喜歡的那些，可以入藥，也能賞玩的。”他記得她醫書上提過，有些花草既具藥性，形態也美。
一股巨大的、混雜著驚訝與感動的暖流，猛地衝撞著沈星晚的心扉。她看著顧言，看著他被晨光勾勒得格外清晰的、認真的側臉，鼻子一陣發酸。他素來務實，所思所想，無非是衣食住行，安危守護。她從未想過，這個習慣了在生存線上掙紮的男人，竟會生出“種花”這樣風雅甚至顯得有些“無用”的念頭。
這念頭，不是為了果腹，不是為了禦寒，僅僅是為了……美。為了她。
“你……”她張了張嘴，聲音有些哽咽，“你怎麼會想到……”
顧言移開目光，望向不遠處潺潺的溪流，耳根微微泛紅，語氣卻依舊平穩：“看你平日擺弄草藥，也喜歡那些有香氣的。這後院空著也是空著，辟出來，你閒暇時來看看花，也好。”
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這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沈星晚卻知道，這背後蘊含的，是他那顆冷硬外殼下，日益細膩柔軟的心。他開始留意她的喜好，開始嘗試著，為她創造更多超越生存必需的美好。
淚水終於不受控製地滑落，沈星晚連忙低下頭，用袖子去擦。
顧言察覺到她的動靜，轉過身，看到她微紅的眼眶和臉上的淚痕，眉頭微蹙，伸出手，有些笨拙地用指腹去拭她的眼淚。“不喜歡？”他問，語氣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不，不是……”沈星晚用力搖頭，抬起淚眼，對他露出一個帶著淚花的、無比燦爛的笑容，“我喜歡！很喜歡！顧言，謝謝你……”
看著她又是哭又是笑的模樣，顧言心中那點緊張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與悸動。他輕輕將她攬入懷中，低聲道：“喜歡便好。”
晨光溫柔，溪聲潺潺，兩人相擁在這片即將開滿鮮花的土地上，周圍是新生的綠意和彼此清晰可聞的心跳。這一刻，無需更多言語。他這笨拙卻真摯的“種花”提議，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能打動她的心。
原來，鐵漢柔情，並非隻是傳說。她的顧言，正用他獨有的方式，一點一滴地，將他們的生活，構築得愈發溫暖、豐盈，充滿了尋常煙火之外的詩意與浪漫。這片即將被開墾的花田，便是他沉默情話的最好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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