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言要為她開辟一片花田。
這個消息，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沈星晚心中漾開的漣漪久久未能平息。整整一日，她都覺得心頭暖融融、甜絲絲的，做什麼都帶著一股輕快的勁兒。煎藥時，會不自覺地哼起不成調的小曲；整理藥材時，目光總會飄向後院的方向，想象著那裡鮮花盛開的景象；甚至連午後給念初講故事的語調，都比平日更加柔和生動。
顧言卻是行動派。決定既下，便不再耽擱。第二日清晨，田間的例行巡視結束後，他便徑直來到了後院那片空地。
他先是沿著空地的邊緣走了一圈，用腳步丈量著大致範圍，又仔細查看了土壤的質地和日照情況。這裡原是一小片荒蕪的坡地，雜草已被他清除，露出底下略帶沙質的黃褐色土壤，因靠近溪流，土質還算濕潤，且向陽，確是適合許多花草生長的好地方。
他心中大致有了規劃，回到前院，尋了幾根長短不一的竹竿和麻繩。再次來到後院，他將竹竿按照設想的區域邊界插下，用麻繩連接起來，粗略地圈出了一片約莫半畝見方的範圍。
沈星晚端了茶水過來時，看到的便是顧言正對著那片用竹竿麻繩圈出的區域凝神思索。他背對著她，身姿挺拔，晨光勾勒出他寬闊的肩膀和勁瘦的腰身線條。她放輕腳步走過去，將溫熱的茶盞遞到他手邊。
“在想什麼？”她輕聲問。
顧言接過茶，目光依舊落在麵前的土地上，抿了一口，道：“土質尚可，隻是略有些板結，需深翻一遍，摻些腐葉肥土。靠近溪邊那一帶，地勢稍低，排水需留意，可起壟稍高些。”他頓了頓，指向圈出的區域內部，“這裡向陽最好，種芍藥、月季之類喜陽的。靠竹林那邊有些蔭蔽，可種玉簪、礬根。溪畔潮濕，適合鳶尾、菖蒲。”
他的話語條理清晰，顯然經過深思熟慮。沈星晚聽得驚訝，她原以為他隻是隨口一提，卻不想他竟已考慮了這麼多，甚至對不同花草的習性也有了初步了解。
“你……怎麼知道這些？”她忍不住問。
顧言側過頭看她，眼神平靜：“問過墨老先生，也翻了翻他書房裡那本《園冶拾遺》。”那本書他之前從未留意過，昨日特意找了出來，就著燈光翻閱了半夜。
沈星晚心頭又是一陣悸動。他總是這樣，沉默寡言，卻將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喜好都放在心上，然後以最實際、最認真的方式去實現。
“那……我們種些什麼花好？”她走到他身邊，與他並肩望著那片尚顯荒蕪的土地，語氣裡充滿了憧憬。
“你來定。”顧言道，“種你喜歡的。”
沈星晚仔細想了想。芍藥雍容，月季嬌豔，玉簪清雅，鳶尾靈動……似乎都很好。她又想到自己熟知的草藥裡，也有許多兼具觀賞性的，如金銀花可攀援成景，夏枯草紫穗搖曳，益母草亭亭玉立，且都帶有藥香。
“不如……我們種些既好看，又有用處的好不好？”她眼睛亮亮地看向顧言，“比如芍藥、月季可以賞玩，金銀花、夏枯草既能看，需要時還能入藥。溪邊就種鳶尾和菖蒲，都很喜水，也好看。”
她的提議，既風雅又務實，與顧言的性子倒是意外的契合。顧言眼中掠過一絲笑意，點了點頭：“好。就按你說的。”
規劃已定，說乾就乾。顧言取來鐵鍬和鋤頭，開始深翻土地。這片地不算大，但土質因長期荒廢而有些板結，翻墾起來頗費力氣。他脫去外衫，隻著一件單薄的褂子，堅實的臂膀肌肉隨著揮動鐵鍬的動作賁張起伏，汗水很快浸濕了他的衣衫，在陽光下閃著微光。
沈星晚也沒有閒著。她去院中角落堆積腐葉的地方，用竹筐裝來已經腐熟、鬆軟黝黑的腐殖土，均勻地撒在顧言翻墾過的土地上。又去溪邊，用木桶提來清水，將一些過於乾燥的土塊潑濕，方便敲碎。
墨塵不知何時也踱步過來，站在一旁看了片刻，並未動手幫忙，隻是指點道：“翻土需深，見底方好。摻肥宜勻，不可厚此薄彼。顧言小子，你力氣足，但需注意腰力運用，莫要傷了根本。”
顧言依言調整了發力方式，果然覺得省力不少。“謝先生指點。”
念初也跑來湊熱鬨，看到爹爹在“玩泥巴”，也嚷嚷著要幫忙。沈星晚給了他一把小木鏟，讓他在已經平整好的一小塊地方，學著樣子胡亂挖著，小家夥倒也玩得不亦樂乎，弄得滿臉滿身都是泥土，像隻小花貓。
夫妻二人，一個揮汗如雨，開墾堅實的土地；一個細致耐心，改良土壤的質地。偶爾目光相接，無需言語，便能感受到彼此心中那份共同創造美好的喜悅與默契。
陽光漸漸升高，暖意融融。翻墾過的土地散發著新鮮的泥土氣息，混合著腐殖土的醇厚味道。顧言終於將最後一塊硬土敲碎，用耙子將土地整理得平坦疏鬆。沈星晚也將帶來的腐殖土均勻地拌入了泥土之中。
一片初具雛形的花田，便在這春日暖陽下，在兩人的汗水中，悄然呈現。雖然還空蕩蕩的，不見半朵花影，但那鬆軟肥沃的土壤，那被細心規劃出的不同區域，都預示著不久之後，這裡必將成為聽竹軒另一處充滿生機與美麗的所在。
顧言直起身，用布巾擦了把額頭的汗，望著眼前這片屬於他們的“傑作”，胸腔中被一種前所未有的、混合著勞作後的舒暢與期待的滿足感充盈著。
沈星晚走到他身邊，遞上一直溫著的茶水，看著他的眼中滿是溫柔與驕傲：“辛苦了。”
顧言接過茶水，一飲而儘，清涼的液體滋潤了乾渴的喉嚨。他看著她同樣沾了泥點卻笑容明媚的臉龐，低聲道：“不辛苦。”
花田初墾，心田亦被這共同的勞作與期盼，滋養得愈發豐盈柔軟。種子尚未播下，美好的願景卻已在這片新翻的土地上，生根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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