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淳好奇問起靈曜小殿下的近況,之前在瑲玹婚禮見過,留給眾人的印象頗深,後麵也曾在中原見過一兩次。這些年一直跟在朝瑤身邊,反而不常見。
“靈曜不是跟在姐姐身邊嗎?”上次聽說名師出高徒,選拔之事朝瑤在西炎鬨得官員頭疼腦脹,靈曜在皓翎折騰那些權貴氏族。
塗山篌聞言也看向防風邶,“今日在府邸也沒見到她。”
“我說....”防風邶玩味一笑,“她被你姐姐流放了,信嗎?”
西陵淳.......皓翎王的女兒,流放?
塗山篌不自然地碰了碰鼻子,你敢說他也不敢信。
“上次在皓翎鬨得太過,不少人生了戒備之心,你姐姐讓她隱姓埋名遊曆,雲遊四海。這時候可能在皓翎某地,又或許在西炎某處。”防風邶說的雲淡風輕,絲毫不覺得皓翎三王姬獨自遊曆有何問題。
西陵珩假笑幾聲,“皓翎王也是真放心。”
“欲考吏治,莫若詢諸民言。察民情、聽民聲、聚民智,為政者自古重視。”塗山篌自小也是跟著商隊四處行走,靈曜見得不多,但是在中原的傳言中,卻是十分聰穎早慧之人,何況靈力高深,一般人傷不到她。
朝瑤敢這麼做,自然是有萬全之策。
西陵淳聞言,淡然一笑,相比西炎龍爭虎鬥的儲君之爭,皓翎的儲君之位簡直可以說是沒有爭議。
“沒兒子也挺好,免得你死我活。”
西陵淳的玩笑話換來一片沉默。
塗山篌.........你在這裡陰陽誰呢。
防風邶.........獨子說話就是有底氣。
風過回廊,塗山璟設下禁術,防止隔牆有耳。
“瑤兒,你說這世間真有長久的互惠互利嗎?”
朝瑤往廊下一坐,二郎腿一翹,“狐狸嫂子,何可言,何能言,何處言,何時言,何必言,言而言之無可言。”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你彆試探我,我沒有任何承諾,你大哥能走多遠,瑲玹是否對塗山氏留情,今後西炎與皓翎如何,你與小夭如何。”她轉回目光,與他對視,“我不知。”
塗山璟眉眼低垂,唇角猶帶三分溫雅笑意,坐在朝瑤身邊,雪青色廣袖隨著動作微微起伏。“你在塗山氏算過一族之運,為何不再算算?”
“命由己作,福自己求。”朝瑤講起當初青丘一卦,金蟬代天與連山石棺。“塗山璟,你與你大哥從卦象來看是不死不休,其中有一人必死,死在兄弟相殘。”
塗山璟那雙總是蘊著春水柔波的狐狸眼,此刻瞳孔急劇收縮。因為朝瑤的話,原本瑩潤如玉的麵頰,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頃刻間蒼白若素縞。
淡緋色的薄唇微張,似乎想詢問什麼,卻發不出任何音節,隻餘一絲微弱的氣音逸出。
朝瑤的目光從他蒼白如紙的臉上移開,投向禁製之外那片看似自由的花海,語氣淡漠如初雪,“命運之所以不可測,就在於人心會變。卦象是死的,人是活的。”
“我雖插手此事,但若不是你大哥心性發生轉變,走出仇恨。”朝瑤語氣一頓,諷刺地轉頭看著塗山璟,“你以為你的善良有用嗎?能改變結果嗎?”
那原本注定是塗山璟必須踏上的、用以磨礪心性的血親之殤,如今竟成了可被談論的另一種未發生的可能。
僅僅是想到那個本該發生的血腥結局,就讓塗山璟感到一陣窒息般的後怕。
他明白,自己賭贏了。
然而,朝瑤下一句話,卻將他剛剛燃起的微弱火光,徹底浸入冰海。“可是啊,塗山璟...”她的聲音忽然變得很輕,像是一片雪落在他的心上,卻帶著千鈞之重。“這也等同於毀了原本的他。”
朝瑤將他未曾說出口的恐懼,一字一句地,釘在了當下的現實之中。
塗山璟猛地抬頭,猝然迎上她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
“我親手攪動了命運的河流,但我並未創造出新的水源。”朝瑤的語氣平靜得近乎殘忍。“我隻是讓他看清了,仇恨之外,天地依舊廣闊。”
塗山璟定定地看著她,那雙慣會掩藏情緒的狐狸眼裡,此刻翻湧著前所未有的驚濤駭浪。他家族的命運,他兄弟的鮮血,曾如此真切地懸於一線,而後被她以一種近乎蠻橫的方式,強行撥向了另一條軌道。
他聲音艱澀,幾乎不成調,“…改變它的…代價…是什麼?”
“代價?”她輕笑一聲,那笑聲裡卻無半分暖意,隻有一片清寒。“命運從不接受賄賂,它隻進行交換。”
“你奶奶的結局,塗山氏被剝掉的皮,”她的目光銳利如刀,直刺他心底最深的恐懼,“便是其中之一。”
塗山篌不再執著於塗山族長之位,那麼塗山璟身上的枷鎖再無人可替。這本也是他自己選擇的,而不是彆人強加的。
塗山璟什麼也沒再說,隻是深深看了朝瑤一眼,轉身撤去了禁製,步履從容地走入那片陽光燦爛的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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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害怕一旦問出口,那個被小心翼翼維持的、看似圓滿的現狀,就會因為被言明而成為新的宿命。
朝瑤依舊坐在廊下,望著他消失的背影,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因果律。
世間有一杆無形之秤,一端盛著“因”,一端載著“果”。它的準星分毫不差,沉默地衡量著每一個靈魂的重量。
凡人稱之為因果報應,神明視之為天道運行。然而,總有一些存在,她們本身就是例外,足以讓這杆千古不變的秤,為之傾斜。
因果這杆秤,看似無情,實則蘊含著最頂級的公平。
它隻與選擇本身進行交換——你選擇拯救一個靈魂,便可能犧牲另一份存在;你選擇握住一份溫暖,或許就要承受另一份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