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瑤小心翼翼地將一小撮頭發分離出來,右手的食指與拇指靈巧地將那縷銀發分成三股,再交錯、纏繞,編織成一條纖細而工整的小辮。
一條,兩條……當第三股小辮在她指下初具雛形時,她感到肩膀上相柳微微動了一下,像一隻被陽光曬得慵懶的貓,尋求更舒適姿勢般的磨蹭。
“很喜歡編辮子。”相柳閉著眼睛感受著她的氣息,若有似無如同雨後清荷般的淡香,
每一次輕柔的勾、挑、纏、繞,都飽含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親昵。
“嗯。”朝瑤聽見相柳低沉沙啞的聲線帶著未散的睡意,手上動作未停,“九個頭,九條辮子,我很公平。”
九頭都是債,偏偏惹人愛。九個腦袋呀,是麻煩,是算計,是吵鬨,是頂頂難纏的冤家。
可偏偏,就是這九個腦袋,一個算著她的安危,一個顧著她的喜怒,一個記掛著他們的未來……
將這世間最笨拙也最珍貴的真心,掰開了,揉碎了,分成了九份來愛她。
罷,罷,罷!她朝瑤這輩子算是栽在這一大家子腦袋上了。
這九頭的風月債,她認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木傀敲門稟報有客,相柳緩緩鬆開圈住她腰身的手。
帳內暖香未散,朝瑤已支起身,任由如雲雪發流瀉滿背。她探手取過榻邊一件素綾薄衫披上,係帶時指尖微頓,似是牽動了某處隱秘的酸軟。薄紗之下,那片如玉背脊上悄然綻放的紅梅數點,恰似雪地裡落下的胭脂痕,堪折時,偏又繞指柔。
相柳靜臥於側,目光如凝實質,流連於她微隆的蝴蝶骨下。那裡,他留下的印記最為穠麗,如一幅筆觸酣暢的寫意畫,又似宣紙上暈開的朱砂淚,嬌豔欲,語還休。
他冰藍色的瞳孔裡,倒映著昨夜他親手在她這幅冰肌玉骨上繪就的畫卷。
注視比指尖更滾燙,無聲地重溫著每一處細節,仿佛在確認,這輪他窮儘九命追尋的月,終於沉入了他的海底。
“大亞,明日早朝務必參加,共商北方妖族異動與辰榮軍安撫之事。”
內侍見到朝瑤立刻躬身行禮,道清來意。
北方妖族?辰榮安撫?心思流轉之間,朝瑤點頭應下,對方走後立刻朝鳳哥的院子走去,果不其然,屋內外結界依舊。
指尖觸碰到結界邊緣時,朝瑤猶豫一瞬,傳信給螢夏之後轉身招來萌神。
“去查發生何事。”
不出片刻,萌神已經將各地城池的消息彙聚在手,昨夜西炎各地不少官員出現意外,背後牽扯的氏族產業也被摧毀殆儘。
朝瑤抬手,萌神立即噤聲。
朝瑤凝視著嬌豔似錦霞,純白若晴雪的院中海棠,嬌柔映不出朝瑤翻江倒海的心緒。
怎麼會同時針對辰榮軍與妖族,瑲玹查到什麼呢?
北方妖族異動……九鳳的根基,北極天櫃。
這個念頭,如同一把淬了冰的鑰匙,猛地插入了她記憶深處一個被陽光曬暖的角落。
她曾牽著一個人的手,踏足那片極密之境。那時,那人眼中是純粹的驚歎與歡喜,她曾說:“這裡真像傳說中的淨土。”
會在自己偷偷帶她去北極天櫃看極光時,拉著自己的衣袖,眼底映著流光溢彩,笑著說:“這裡好美,以後我們常來,好不好?”
是誰?能同時洞悉九鳳與相柳最核心的秘密?尤其是北極天櫃的存在與意義?
一個名字,帶著血親間不容置疑的信任,也曾帶著不容瑲玹傷害她的承諾。
寒意並非從腳下升起,而是從心臟最深處開始凝結,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能接受朝堂博弈的冷酷,也能理解瑲玹身為帝王的算計。這些,她早已備好棋盤。
可為什麼……偏偏是她。
北極天櫃的腹地,她隻帶小夭去過,天櫃之巔甚至連遊曆極北之地百年的相柳也不曾踏足。
原來唯一,也可以如此脆弱,脆弱到一句無心之言,或是一次有意的透露,就足以讓它萬劫不複。
她明明知道的……
知道北極天櫃對自己意味著什麼。那不是九鳳的勢力,那是自己不講道理,隻憑心情的地方。
那是鳳哥默許給她,一個無需她付出任何代價的絕對港灣。她帶小夭去那裡,是分享了她心中最珍貴、最柔軟的角落。
她拉著他做過這世間最傻氣的事,也將天櫃每年的初雪日定為他的生日,讓這片永恒凍土,第一次有了人間的溫度。
九鳳的默認與陪伴是將整個北極天櫃,都作為她獨一無二的遊樂場。他一邊罵她,一邊為她撐開結界抵禦風寒;他看不上堆雪人,卻會用神力維持那個醜東西千年不化;他吼她搞些不中用的玩意,但始終讓天南地北的奇花異草在極寒天櫃盛開。
他是世人眼中暴戾冷酷的大妖,卻唯獨允許她在那裡擁有為所欲為,不必委曲求全的回憶,從靈體飄渺到肉身凝實,每一幕都有他在場。
她允許小夭踏足,是出於血脈的信任;九鳳容忍小夭,是源於對她的縱容。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毫無保留的信任,化作了刺向自己與鳳哥最鋒利的劍。
用她的秘密,她的依仗,她最重要的人。
朝瑤心口處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被至親之人背叛的痛,再次席卷而來。
這世間的風霜,原來最終都會落在至親之人的刀鋒上,再由她,親手遞出。
小夭,我們之間,何時竟也走到了這一步?
被血脈相連的姐姐,和那段被至親舅舅舍棄的記憶雙重疊加的重量!足以將一顆縫補了萬年的心,再次碾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