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白玉閣內。
錦榻之上,顧淵早已起身,一襲青衫,身姿挺拔如鬆。
赤焰槍斜倚在旁,槍身的暗紅在晨光下流轉著幽沉的光澤。
經過這幾日的調修後,他內腑的暗傷已然痊愈。
桓玉赤著玉足,身上隻披了一件顧淵的外衫,正小心翼翼地為他整理行囊。
她烏黑的秀發隨意披散,幾縷調皮地貼在泛著紅暈的臉頰上,眼波流轉間,帶著幾分慵懶的嫵媚與深深的不舍。
“顧郎,真的……今日便要走嗎?”桓玉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停下手中的動作,抬眸望著顧淵清俊的側臉。
顧淵嗯了一聲,目光平靜地投向窗外,遠山如黛。“傷勢已無大礙,該辦的事情,不能再拖。”
他原本的計劃,是在尋到星辰精鐵後,返回臨安府,尋一位技藝高超的大匠師,為自己鍛造一柄趁手的神兵。
但星辰精鐵遍尋桓家寶庫無果,此事隻能暫且擱置。
全真教的道藏,以及那部能增長“心念”之力的《大道歌》,就是他的下一目標。
桓玉咬了咬下唇,眸中水光瀲灩,卻終究沒有再多說什麼挽留的話。
她知曉,眼前的男人心意如鐵,非她所能動搖。
“小姐那邊……”桓玉輕聲道,“顧郎可有什麼話要交代?”
這些時日,桓清漣始終避而不見顧淵,似乎仍未從冷天刀之死與桓家劇變的陰影中完全走出。
顧淵轉過身,目光落在桓玉身上,那眼神平靜無波,卻仿佛能洞悉一切:“你告訴她三件事。”
“第一,桓家那本《火冊》,我看過了。上麵記載的所謂‘龍火管’,想法不錯,但工藝粗陋,錯漏百出。若想真正造出那東西,不妨去找些‘域外來客’幫忙。他們……對此道頗為精通,甚至有更完善的技術。”
“域外來客?”桓玉微微一怔,她自然明白這指的是那些行事古怪、卻時常能拿出些新奇玩意兒的人。
“第二,”顧淵繼續道,“善待那些工匠。莫要再行過分壓榨之舉,物極必反。兔子急了也咬人,何況是人?若失了人心,再精妙的圖紙,也不過是廢紙一堆。”
桓玉默默記下,心中卻對顧淵這番話感到一絲異樣。
他似乎……對桓家的未來,並非全然漠不關心。
“第三,”顧淵的語氣淡了幾分,“告訴她,這江湖,變了。固步自封,隻會被吞得連骨頭都不剩。”
“桓家若想在江南立足,甚至圖謀更遠,單靠原有的那些門路和人手,不夠。”
“‘域外來客’如今看似散亂弱小,但他們的成長速度,遠超常人想象。不招攬他們,不利用他們,桓家遲早會落後於人,最終……成為彆人砧板上的魚肉。”
這番話,已近乎直白。顧淵並非悲天憫人,一個強大、能跟上時代步伐的桓家,對他日後的某些謀劃,才更有價值。
桓玉聽得心頭一震,她深深地看了顧淵一眼,鄭重點頭:“玉兒明白了,定會一字不落地轉告小姐。”
……
雲水山莊,清漣閣。
桓玉將顧淵的話原封不動地轉述給了桓清漣。
一襲紅衣的桓清漣靜靜地聽著,手中端著的茶盞,青煙嫋嫋,她的臉色在水汽氤氳下顯得有些模糊不清。
“域外來客”?
對於那些玩家,她本能地帶著幾分世家大族的輕視與戒備。在她看來,那些人行事跳脫,不守規矩,難堪大用。
但顧淵……本身就是最大的“域外來客”。他所展現出的實力、智計與遠見,卻又讓她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群體。
“物極必反……失了人心……”桓清漣低聲重複著顧淵的話,眸光閃爍。
桓家對工匠的苛刻,她並非不知,隻是積習難改,且為了儘快看到“龍火管”的成果,手段不免急切了些。
至於最後那番關於桓家未來的警示,更是如同一記重錘,敲在她心上。
真是為了桓家,還是……為了他自己將來能更好地利用桓家?
桓清漣分不清,也不想去深究。
她放下茶盞,聲音恢複了幾分清冷與決斷:“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他說的……我會考慮。”
桓玉行了一禮,默默退下。
閣樓內,隻剩下桓清漣一人。她走到窗邊,望著遠處顧淵離去的方向,久久無言。良久,她才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或許,顧淵說的是對的。
這江湖,真的變了。
而她,也必須改變。
……
顧淵並未帶上桓玉,孤身一人,悄然離開了雲水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