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重陽凝視著顧淵,眼眸中浮現出一絲悠遠的追憶。
他輕聲歎息,仿佛在對顧淵說,又像在自言自語。
“小友,你可知,這世間曾有一位奇人,於佛道兩家之學,皆有驚天動地的造詣。老道我自認於‘道’之一字上略有心得,可與他論及陰陽互濟之理時,卻仍要遜他半籌。”
他說的,自然是創出《九陽真經》的那位鬥酒僧。
“他是我生平僅見的、在智慧與博學上通達至極的人物。他認為九陰隻重以柔克剛,以陰勝陽,未及陰陽互濟之妙……”
王重陽搖了搖頭,臉上露出複雜的神色,既有對那位奇人的敬佩,亦有對武道前路艱險的感慨,“即便如他,最終也未能真正踏出那一步,未能尋到陰陽同爐、圓融歸一的法門。他尚且不能,何況我等凡夫俗子。”
這番話語中,潛藏著的是一位武道大宗師對前人未竟事業的無儘遺憾。連鬥酒僧那般驚才絕豔的人物都失敗了,這條路,或許從一開始,就是一條死路。
大殿之內,靜得能聽見窗外鬆針落下的聲音。
顧淵聽完,並未如王重陽預想中那般,流露出沮喪或氣餒。他隻是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思索著什麼。
稍頃,他抬起頭,迎向王重陽的目光。
“過去,是經驗的基石,不是未來的天花板。”
王重陽整個人都愣住了。他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年輕人,看著那張清秀俊逸、神情淡然的臉。
過去是經驗的基石,不是未來的天花板……
好一個“不是未來的天花板”!
這句話,蘊含著何等的氣魄與自信!
它不否定前人的智慧與努力,卻又掙脫了前人成就所帶來的無形枷鎖,將目光投向了更遙遠、更未知的將來。
這是一種何等超然的眼界!
王重陽先是震驚,隨即,一股難以言喻的喜悅與欣賞,從心底最深處湧了上來,衝散了方才對前路的迷惘與感傷。
他忍不住朗聲大笑起來,笑聲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充滿了酣暢淋漓的快意。
“哈哈哈哈!好!說得好!”
他看著顧淵,眼神中充滿了讚許,那是種棋逢對手、得遇知己的欣賞。
“顧小友,你這句話,勝過老道我閉關十年!有你這般的人物走在前麵,或許……前人未竟之路,當真有走通的可能!”
他忽然覺得,自己之前對顧淵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這個年輕人的心誌之堅,眼界之高,早已超越了常人的範疇。
他不會被任何困難所束縛,因為他的心中,本就裝著一片比天還高的天空。
笑聲漸歇,王重陽心中豪情湧動,卻又牽動了內腑的傷勢,忍不住輕咳了兩聲。
顧淵見狀,眉頭微皺,上前一步,道:“道長,我再為你探查一番傷勢。”
王重陽擺了擺手,示意無妨,但顧淵已將手掌搭在了他的腕脈上。一股精純溫潤的九陽真氣,如涓涓細流,緩緩探入王重陽的體內。
這一探,顧淵的臉色卻沉了下來。
他原以為,過去了這麼久,又有朱果這等靈物相助,王重陽的傷勢應當已經好了七七八八。可此刻在他的感知中,王重陽體內的情況,卻比他想象的要嚴重得多。
更讓顧淵驚訝的是,在這些舊傷之外,他竟還察覺到了一股新的傷勢。
“道長,你與人動手了?”顧淵收回手,沉聲問道,“是誰傷了你?”
能將如今的王重陽傷到如此地步的,放眼天下,屈指可數。
是歐陽鋒?還是金輪法王?
麵對顧淵的疑問,王重陽卻不以為意,反而哈哈一笑,神情間帶著幾分灑脫與戲謔,他拍了拍顧淵的肩膀,調侃道:
“怎麼?難不成就許你這小子有雄心壯誌,老道我便隻能在這山上枯坐等死嗎?”
話雖是玩笑,但其中蘊含的意味,卻讓顧淵心中一震,隨即莞爾。
是啊,像王重陽這樣的創派祖師,又怎會輕言放棄摸索前路。
這股傷勢恐怕並非外力所致,而是真氣逆衝經脈留下的痕跡。能將如今的王重陽傷到如此地步的,隻有他自己。
或許,對他而言,被後輩超越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先停下了腳步。
這份不墜青雲之誌的豪情,這份看淡生死的灑脫,讓顧淵心中肅然起敬。
“是我著相了。”
王重陽笑著搖了搖頭,目光望向殿外,雲卷雲舒,天高地闊。